忘尘在院子里整整搜了两个时辰,说起来倒也不是毫无收获。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片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共有三千九百八十二块地砖,其中边角处有十七块微微松动。
墙角的盆栽里,活着的有一百二十七盆,多是耐阴的兰草与铁树,死了的六十五盆则多是开花植物,盆土早已板结发硬。
除此之外,他还在廊柱后、石阶缝里发现了不少暗红色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血迹,毕竟这里是灭门案的现场,有血迹本就正常。
可忘尘还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蹭了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那血腥味里混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让他眉尖微微一蹙。
院子搜完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抬头望向那座敞开着殿门的宗主大殿。
殿内黑漆漆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可他还是攥了攥拳,抬脚走了进去。
大殿比外面看起来更恢宏,梁柱粗壮,雕梁画栋,虽蒙着一层灰,却仍能看出昔日的奢靡。
只是角落里散落的兵器、倾倒的香炉,还有墙壁上隐约可见的刀痕箭孔,又透着几分肃杀。
忘尘刚踏进门,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直往上窜,像有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咬着牙,开始了新一轮“一丝一毫”的排查。
相比于空旷的院子,大殿里的陈设要复杂得多。
他从左侧的兵器架查起,每一把刀、每一支剑都要拔出来看看,连剑鞘上的纹路都要摸一遍。
然后是桌椅,桌面的裂痕、椅腿的磨损,甚至桌下的灰尘厚度,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小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半块发霉的糕点,他都蹲下身仔细端详,仿佛能从这些残物里看出什么秘密。
他的动作很慢,却异常专注,阳光透过殿门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让这阴森的大殿里多了几分奇异的生机。
而此时,隐宗的房顶上,拓宏早已靠着屋脊睡着了。
他怀里揣着本翻旧了的话本,正盖在脸上挡着阳光,嘴角还微微张着,显然睡得极沉——这一个月来天天应付毛贼,他早就熬得够呛,如今有个免费劳力替自己干活,自然乐得清闲。
大殿深处,忘尘正站在宗主宝座后的那幅蟠龙雕刻图前。
这幅壁画足有两丈高,龙身蜿蜒盘旋,鳞爪分明,气势磅礴。
他刚才一路走来,指尖无意间扫过龙尾处的雕刻,竟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气流,像是从壁画后面透出来的。
“后面有空间?”忘尘眼睛一亮,连忙凑近壁画仔细摸索。
他从龙头摸到龙尾,指尖拂过每一片雕刻的鳞甲,连龙爪下的云纹都没放过,可摸了半天,壁画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只是一块实心的石壁。
他不死心,绕着壁画转了两圈,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龙鳞——刚才气流就是从这里透出来的,绝不会错。
正踱步思索时,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忘尘弯腰一看,是个青铜酒樽,样式古朴,边角处有些磨损,想来是被人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的。
他捡起酒樽,正想放回旁边的供桌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壁画最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块青石板与周围的颜色略有不同,边缘还隐约有缝隙。
他心里一动,放下酒樽,伸手按在那块石板上。
石板冰凉坚硬,他用了点力气往下按,却纹丝不动。
忘尘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石板上,暗中运起李莲花教他的内力,猛地往下一压!
“咔哒——”
一声轻响,石板竟真的往下凹陷了半寸!紧接着,整幅壁画忽然发出沉闷的机关转动声,缓缓向侧面翻转过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忘尘没料到机关启动得这么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竟直直地往前扑了进去!
在他掉进洞口的瞬间,身后的壁画又“轰隆”一声转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合并在一起,只留下那个青铜酒樽还孤零零地躺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洞口后面是一段向下的石阶,忘尘顺着台阶滚了两圈,连忙伸手抓住旁边的石壁,借着惯性稳住身形,稳稳地站在了台阶上。
他转身望去,刚才翻转的壁画此刻已恢复原状,反面的雕刻与外面一模一样,连龙尾处的那片鳞甲都分毫不差,若不是亲身经历,绝难发现这里藏着通道。
他在周围摸索了半天,想找到能再次开启壁画的机关,可石壁光滑,台阶冰冷,什么线索都没有。
“看来只能往前走了。”忘尘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了吹,微弱的火光立刻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这通道是人工开凿的,四壁由青石砌成,笔直向下,偶尔有拐角,却始终只有一条路。
忘尘举着火折子,一步一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出现了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都黑沉沉的,望不见尽头。
而此时的隐宗外面,拓宏还在房顶上睡得正香。
他根本没把忘尘放在心上,只当是个一时兴起的富家子弟,搜不到东西自然会离开,丝毫没察觉大殿里的少年已经消失在了密道之中。
又过了两个时辰,日头渐渐偏西,拓宏才打着哈欠醒过来。
他拿掉脸上的话本,揉了揉眼睛,低头往院子里一看——空荡荡的,哪还有忘尘的影子。
“嗯?人呢?”拓宏皱了皱眉,翻身从房顶上跃下,脚步轻快地走进大殿,扬声喊道:“忘尘兄弟?忘尘兄!”
他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桌椅依旧凌乱,地上的灰尘里只有自己和忘尘之前留下的脚印,再无其他痕迹。
“切,估计是发现被耍了,自己走了吧。”拓宏撇撇嘴,也没放在心上,随手关上殿门,又找了个背风的墙角,打算继续补觉。
他是真觉得烦。半个月前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隐宗藏着天下奇丹“怀玉”,得此丹者可成武林第一,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
这等虚无缥缈的传闻,居然真有一群傻子信了,天天夜里来隐宗翻箱倒柜,搞得他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也就这些没脑子的会信。”拓宏往墙角缩了缩,心里嘀咕着,“真正的大门派,谁会为了个没影的东西跑来这破地方?”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话还真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