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这寂静,比之前任何的惨叫和电流声,都更让博士感到刺耳。
他僵在原地,手指距离那个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只剩下不到十厘米。
那十厘米,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的大脑,那个习惯于计算、分析、掌控一切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宕机。
他看到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不是一个实验品在痛苦中求饶的眼神,也不是一个囚犯在绝望中崩溃的眼神。
那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深渊的,冰冷彻骨的宣告。
那双眼睛里,混杂着刀疤脸那如同野草般烧不尽、踩不烂的顽固生命力,以及幽灵那如同精密仪器般,对一切生命都漠不关心的绝对理性。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被疼痛的烈焰强行熔铸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震惊,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博士的脸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并非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加扭曲,更加炽热的情绪。
是狂喜。
一种发现了新物种,一种见证了神迹的,病态的狂喜!
“成功了……”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颤抖,“它……真的成功了……”
他原本以为,融合的终点,是幽灵的数据彻底覆盖掉刀疤脸的人格,将这具身体变成一个可以被随意操控的,完美的傀儡。
但他错了。
大错特错!
这不是覆盖。
这是……进化!
一个全新的,从未在他计算之中的生命形态,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催化下,诞生了!
“哈哈……哈哈哈哈!”博士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他挺直了身体,收回了那只伸向紧急按钮的手,仿佛刚才那个手忙脚乱的自己只是一个幻觉。
他重新走回主控制台,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饶有兴致地,像是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艺术品一样,看着玻璃另一边的刀疤脸。
“了不起。”
博士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再次在实验室内响起。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高高在上,而是多了一丝……平等的,属于同类之间的赞赏。
“你打破了一个玩具。一个我随手就能替换掉的,过时的玩具。但是,你真的以为,那个小小的能量转换器,就是你的牢笼吗?”
他的话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刀疤脸的耳朵。
刀疤脸没有回应。
他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
左臂的自由,代价是那条手臂彻底的报废。
焦黑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神经,让任何最微小的动作,都会引发一阵阵剧烈的抽搐。
幽灵的“诊断程序”依旧在冷静地运行着,一行行冰冷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刷新。
【左臂尺骨神经、正中神经严重烧灼性损伤,损伤率97%。】
【肌肉组织大面积碳化,伴有三度烧伤。】
【骨骼暴露,存在热裂纹。】
【警告:检测到大量坏死组织释放的毒素,正在进入血液循环。】
【预计运动能力恢复至15%需要72小时,前提是得到专业医疗干预。当前条件下,永久性残疾概率为99.8%。】
数据是绝望的。但刀疤脸的意志,却被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点燃了。
他不需要72小时。
他甚至不需要下一分钟。
他只需要现在。
他缓缓地,用完好的右手,撑着金属床的边缘,试图坐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他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和左胸的肌肉。
剧痛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中枢。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博士在控制室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就像在观察一只刚刚破壳,正努力挣扎着站起来的雏鸟。
“别急。”博士的声音悠悠传来,“我们的游戏,才刚刚进入第二阶段。第一阶段,是‘觉醒’。现在,是‘适应’。”
他话音刚落,在控制台上按下了另一个按钮。
“嗡!”
实验室顶部的照明灯,瞬间由惨白色,转变为一种令人不安的,深邃的血红色。
整个空间,仿佛被浸泡在血液之中。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不是错觉。
刀疤脸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温度,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下降!
他呼出的气息,已经变成了白色的雾气。冰冷的金属床,正疯狂地吸走他身体上本就不多的热量。
“伽马协议,启动。”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环境温度将在三分钟内,降低至零下十度。
我很好奇,当你的身体为了对抗寒冷,而本能地收缩血管时,那些刚刚被电流烧得半熟的肌肉和神经,会给你带来怎样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是阳谋。
刀疤脸的身体因为剧痛和低温,开始剧烈地颤抖。
这种颤抖,又进一步加剧了伤口的痛苦。这是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博士要用最基础的物理法则,将他刚刚燃起的反抗之火,彻底浇灭。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刀疤脸的脑中,幽灵的数据流再次闪动。那些由蓝色线条构成的世界里,墙壁不再是实体。
他能“看”到墙壁内部,那些负责输送冷气的管道,正在发出微弱的蓝色辉光。
他能“看”到天花板角落里,几个不起眼的排气扇,正在将室内的热空气抽走。
他需要武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根被他挣断的,依旧通过一端连接在床架上的金属束缚带上。
那是由特种合金制成,沉重,坚固。
他用右手抓住了束缚带的断裂处,那里的金属因为瞬间的高温熔断而变得锋利无比他没有在意手掌被割破的刺痛,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扯!
“嘎吱!”
连接着床架的卡扣,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刀疤脸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右臂的肌肉坟起,青筋暴突。
他对着那个连接点,又拉,又拧,又撬!每一次发力,都像是在用一把钝刀子割自己的肉。
控制室里,博士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对,就是这样。用你那原始的,野蛮的力量。让我看看,你的意志,究竟能不能战胜热力学第二定律。”
他悠然地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仿佛在电影院里观看一场精彩的动作片。
“砰!”
一声闷响,那根束缚带终于被刀疤脸从床架上硬生生给掰了下来!
他手中,多了一根近一米长,带着不规则断茬的金属棍。
这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寒气越来越重,刀疤脸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他的身体,像一个漏风的破洞,热量在飞速地流失。
他拄着那根金属棍,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股钻心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个原始的工具,配一个原始的野兽。”博士的声音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蔑视,“那么,你想用它来做什么呢?砸开这面厚达十厘米的防爆玻璃?还是敲碎那些比你骨头还硬的合金墙壁?”
刀疤脸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的目光,透过那片由数据构成的世界,死死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实验室的另一头,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一块毫不起眼的,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面板。
幽灵的数据流,在那块面板上,打上了一个鲜红的标记。
【目标锁定:环境控制系统-紧急维护端口。】
【协议:内部物理操作权限高于外部程序指令。】
【结论:破坏该端口,或可中断‘伽马协议’。】
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刀疤脸拖着那根金属棍,迈出了第一步。他的动作迟缓而僵硬,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
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混杂着血和汗的脚印。
就在他离开金属床范围的瞬间,天花板上,四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四个黑洞洞的炮口。
博士放下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适应阶段的课程,现在才正式开始。”
下一秒,那四个炮口中,没有喷出子弹,也没有射出激光。
而是喷出了四道,足以将一切瞬间冻结的,白色的,致命的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