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宗，主峰大殿。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铅块。
香炉里的静神香早已熄灭，无人有心情更换。
殿内数十位长老，往日里仙风道骨，此刻却个个面色凝重，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愁云与……恐惧。
“西三区彻底封锁，但没用，那香气无孔不入，已经蔓延到内门区域了。”
“执法堂弟子尝试用阵法隔绝，可那香气仿佛能直接渗透空间，阵法效果微乎其微！”
“最新伤亡……已经有七名内门弟子陷入沉睡，生机正在流逝，与之前那些杂役一模一样！”
一个个坏消息，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众人早已冰封的心湖，连涟漪都激不起，只剩下不断下沉的绝望。
代宗主玄清道人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张脸，将所有的焦躁、恐慌与无能尽收眼底。
他身旁，药王峰之主，丹阳真人，脸色最为难看。他须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已经为了此事耗尽了心神。身为丹道权威，却对一种香气束手无策，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墨尘……找到那个疯子的踪迹了吗？”玄清道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
一名负责情报的长老躬身，艰难地摇了摇头：“毫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
玄清道人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就在这时，一名弟子神色慌张地冲入大殿，甚至忘了通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代宗主！丹阳殿主！丹鼎殿周长老传来急讯！”
丹阳真人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希冀：“周常？他有发现了？”
那弟子双手呈上一枚震动不休的玉符，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周长老说……说危机或有转机，请二位速去天级丹殿见他！”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所有长老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那名弟子。
一个新晋长老，竟敢用“速来见我”这种口吻，传讯代宗主和一峰之主？
丹阳真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既有对周常狂悖态度的恼怒，又有一股压不住的期待。
玄清道人的眼睛，则危险地眯了起来。
那弟子仿佛没看到众人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将玉符里最关键的一句话喊了出来：“周长老还说，他有解决宗门危机的万全之策，但需要代宗主……赋予他一项特权！”
“什么特权？”玄清道人冷冷地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危急时刻，不拘一格，提拔贤能之权！”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长老的脑海中炸响。
狂妄！
这已经不是狂妄，而是赤裸裸的夺权！
一个根基未稳的新人，竟敢在这种时刻，向代宗主索要人事任免的大权？他想做什么？趁火打劫，安插亲信，培植自己的势力吗？
“荒唐！”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当即怒斥，“此子疯了不成！”
“代宗主，此人野心勃勃，绝不可信！”
丹阳真人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他可以容忍周常的丹痴脾气，却无法容忍这种对宗门规矩的践踏。
然而，玄清道人没有发怒。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玉符，眼中的疑云与杀机交织闪烁。
万全之策……
提拔贤能之权……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他想起了刚刚被带去丹心殿审问的那三个弟子，想起了孙百符三人离去时那诡异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条线。一条隐藏在所有混乱之下的，冰冷的线。
“走。”玄清道人猛然起身，长袖一甩，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去天级丹殿。”
丹阳真人一愣，随即也跟了上去。
两人化作两道流光，瞬息之间，便落在了天级丹殿之外。
还未靠近，一股与整个药王峰的生机、药香截然相反的，充满了死寂、终结、凋零的恐怖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两位大修士都心神一凛。
殿门缓缓打开。
周常站在大殿中央，身穿一袭普通的丹师袍，神情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行礼，只是静静地看着来人，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宗门长辈，更像是在看……即将开始的实验对象。
丹阳真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周常！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周常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丹阳真人，直接落在了玄清道人身上。
“代宗主，”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起伏，“想要证据，还是想要结果？”
玄清道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要提拔谁？”
“几个能帮我炼制‘解药’的人。”周常言简意赅，“他们的身份，现在是外门弟子，杂役弟子。”
丹阳真人气得笑了起来：“胡闹！简直是胡闹！炼制丹药，岂是杂役之流可以插手的？周常，你是不是炼丹炼得走火入魔了！”
周常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固守着旧历法的古人。
“丹阳殿主，时代变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大殿深处那个被层层禁制封锁的区域。
他当着两人的面，解开了禁制，露出了那个万载玄冰打造的玉盒。
“这是师尊丹辰子太上长老，命我研究之物。”周常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回响，“其名，‘灭生之源’。”
玄清道人和丹阳真人的瞳孔，同时一缩。
他们当然听过这禁忌之物的名头。
周常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玉盒。
一股纯粹的“死意”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冻结成齑粉。
与此同时，周常从另一个储物法器中，取出了一个被灵力封印的玉瓶。他解开封印，一缕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带着诡异诱惑力的香气，飘了出来。
正是那让整个宗门陷入恐慌的夺命之香！
丹阳真人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催动灵力将其扑灭。
“看好了。”
周常冰冷的声音响起。
他控制着那一缕香气，缓缓地，朝着那盒敞开的“灭生之-源”靠近。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玄清道人和丹阳真人这两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元婴修士，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缕香气，如同一只活物，在感知到“灭生之源”的气息后，竟剧烈地颤抖起来，流露出一种人性化的恐惧，想要逃离。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它进入玉盒三寸范围的刹那，那撮静静躺着的灰黑色粉末，仿佛被冒犯的君王，只是轻轻一颤。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灵力对冲的光华。
那缕香气，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的字迹，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中和，不是被克制。
是湮灭。
是被更高层次的规则，从存在层面上，彻底抹除！
丹阳真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生钻研丹道药理，相生相克之理早已烂熟于心。可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不是药理。
这是神罚。
玄清道人死死地盯着那撮粉末，又猛地将目光转向周常。他眼中的杀机和疑云，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惊涛骇浪。
他终于明白了。
周常要的不是权力。
他要的，是名分。
因为他要提拔的那些人，一个名正言顺，一个能站到台前，一个能承载这份天大功劳的……名分！
“我需要人手。”周常缓缓合上玉盒，重新封印，转身面对着两位已经失语的大人物，声音依旧冰冷，“炼制此物，凶险万分，需要几种极为特殊的‘天赋’来辅助，与修为、身份、资历，毫无关系。”
“我提名的人，他们有这种天赋。”
“代宗主，现在，你还觉得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玄清道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看着周常，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丹痴的影子。他看到的，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里，倒映着一个他看不清的，巨大而恐怖的影子。
他知道，他没得选。
宗门的存亡，此刻就系于此人一身。
“准了。”
玄清道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代表着代宗主最高权限的金色令牌，灵力催动，一道金色的法旨瞬间凝聚成形。
“传我法令！”他的声音，蕴含着灵力，响彻整个主峰。
“丹鼎殿长老周常，寻得救宗之法，兹令其全权负责炼制解药事宜！”
“特开‘不拘格’之权，其所提名之人，无论出身，无论修为，立刻、马上，破格晋升为核心弟子，持我令牌，入天级丹殿，协助周长老！”
“钱多多、石雷、柳莺儿、张威峰……”
随着一个个名字从玄清道人口中念出，金色的法旨上，也随之浮现出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法旨成型，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悬于万象宗上空，那煌煌之威，让所有看到它的弟子都心神剧震。
做完这一切，玄清道人收回令牌，目光却再也没有离开过周常。
“周长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希望你和你选的‘贤能’，不要让我失望。”
“更不要，”他顿了顿，声音幽冷如冰川下的暗流，“让我发现，这场‘危机’和你们，有任何……我不想看到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