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门板被轻轻合上,隔绝了门外那些窥探和议论的目光,却隔不断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胡巧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能怎么样?请我喝茶,吃了我一个苹果,然后客客气气地把我送出来了。”李闲一屁股坐回自己的病床上,随手拿起胡巧刚削好的梨,又啃了一口,仿佛刚才去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邻居家串门。
石头抱刀立在门后,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刘员外动了杀心。”
他虽然话少,但常年在刀口上舔血,对杀气的感知比谁都敏锐。刘员外最后那一眼,藏着不加掩饰的歹毒。
“动杀心就对了。”李闲满不在乎地嚼着梨,“他要是不想杀我,我还得费心思再给他加点料。说明咱们的‘压力测试’很成功,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崩了。”
“崩了?我看他那是准备掀桌子了!”胡巧急得直跺脚,“你都快把人祖坟刨了,他还能跟你讲道理?石头说得对,他肯定会派人来杀你!你还在这里吃梨!”
“梨挺甜的,不吃浪费。”李闲嘿嘿一笑,将梨核精准地丢进门角的垃圾桶。但在拍手时,他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轻轻抖了一下,随即被他若无其事地握拳掩饰过去,脸上的嬉笑神色也终于收敛了几分。
他看着焦急的胡巧和沉默的石头,轻声说:“我知道。从我踏进刘府那一刻起,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局。要么,他低头认错,给卫将军一个交代。要么,他想办法弄死我,继续当他的刘大善人。”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疲惫,“可惜,当了几百年的神,想让他跪下来当人,比杀了他还难。所以,他一定会选第二条路。”
回春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药材的清香,混杂着一丝越来越浓的危机感。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比之前刘府家丁推门还要粗暴百倍,回春堂那扇本就不甚结实的门板,被一股巨力直接踹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呻吟,几近散架。
一股凶悍暴戾的气息,随着几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壮汉,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华贵绸缎,却敞着怀,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他眼如铜铃,一脸的凶相,腰间别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整个人就像一头即将噬人的野兽。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家丁,也个个膀大腰圆,眼神不善,手里提着清一色的铁尺水火棍,比刘府那些家丁更多了几分亡命之徒的匪气。
胡巧吓得倒退一步,脸色发白,石头则第一时间横刀,挡在了李闲和胡巧身前,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谁他娘的是李闲?”那满脸横肉的壮汉开口了,声音如同破锣,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他的目光在药堂里横扫一圈,最后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坐在床上,脸上还带着几分慵懒的青年。
内堂的门帘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里面的胡郎中早已被外面的凶恶气息惊动,只是碍于张屠户的凶名,暂未现身。
“我就是。”李闲没动,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来人,“阁下是哪位?这么大火气,便秘了?巧儿姑娘,给他开两副巴豆,算我账上。”
“你他妈的找死!”壮汉身边一个家丁怒喝一声,就要上前。
“退下!”壮汉一把将他推开,往前走了两步,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李闲,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我叫张奎山。”他自报家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镇上的人,都叫我张屠户,我儿子,张宝,今天早上开始发烧,跟你咒刘家那小王八蛋的症状,一模一样!”
李闲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舔”向那满脸横肉的张奎山。
【叮!规则交互判定中……目标与‘黑木镇因果线’产生强烈共鸣!】
【检测到与‘刘氏宗祠’同源的‘英魂怨煞’!】
【备注:他是分食祭品的豺狼之一,如今,轮到他被清算了。】
一瞬间,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与脑海中关于“张屠户”的零碎记忆瞬间串联。
他立刻明白了,刘家是主锅,这张家就是当年跟着分肉喝汤的从犯!难怪症状一模一样,这不是瘟疫,这是卫将军的英魂,拿着花名册在挨家挨户地点名销账呢!
“哦?是吗?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看来老天爷还没瞎,报应这东西,果然是批发着来的,怎么,张豺狼,你也是来请我喝茶的?”
“我他妈不是来请你喝茶的!”张奎山猛地一脚,旁边那张无辜的八仙凳“咔嚓”一声巨响,竟被他硬生生踹得四分五裂,碎木横飞。
他指着李闲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跟刘家那老狐狸有什么恩怨!我只知道,我儿子快不行了!我请遍了镇上的大夫,都说是邪病!”
他的声音里,除了暴怒,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和绝望。
“他们都说,是你!是你这个外来的杂种,用了什么妖法!”张奎山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刘家那老东西要脸,跟你磨磨唧唧。老子不要脸!老子只要我儿子的命!”
他猛地一挥手,冲着门外咆哮道:“把人抬进来!”
门外立刻骚动起来,两个家丁吃力地抬着一副担架挤了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少年,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浑身滚烫,正无意识地抽搐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那模样,比李闲之前看到的任何一个“瘟疫”病患,都要严重得多。
“看见了没有!”张奎山指着担架上的儿子,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哭腔,“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不管你背后站着谁,也不管你有什么鬼蜮伎俩,我今天就把你剁碎了,连着这家破药铺,一起烧成灰!”
这不是威胁,这是通牒。
一个绝望的父亲,一个不讲任何规矩的恶霸,所能发出的最原始、最直接的通牒。
胡巧的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感觉到,这个叫张奎山的男人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会杀人。
李闲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看着那个在担架上痛苦挣扎的少年,又看了看张奎山那双混杂着暴戾和哀求的眼睛。他知道,寻常的嘴炮和计谋,对这种已经被逼到墙角,准备用拳头解决一切的人,作用不大。
他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想让我救他?”
“废话!”张奎山吼道,“你既然能让他病,就能让他好!给我治!现在!立刻!”
“可以。”李闲点了点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干脆,“不过,我凭什么要救一个恶霸的儿子?”
他迎着张奎山杀人般的目光,一步步走到担架前,却没有立刻看那少年,而是先盯着张奎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看到,那凶戾的铜铃大眼中,所有的暴虐都只是浮在表面的油,而油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属于一个父亲的恐慌与哀求。
那眼神在说: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命,去换我儿子的命。
“我的条件,很简单,就看你这个当爹的,愿不愿意为儿子付出代价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从现在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让你打狗,你不能撵鸡。”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要你张家,公开向卫将军磕头谢罪。在你家门口,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直到他老人家的英魂,肯原谅你们张家犯下的罪孽。”
“你他妈的……”张奎山身后的家丁又想骂,却被张奎山一个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张奎山死死地盯着李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让他这个在黑木镇横行霸道了半辈子的人,去听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还要给一个几百年前的死人磕头?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怎么?不愿意?”李闲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那就让你儿子等着收尸吧,反正当年跟着刘家分食血肉的,也不止你一家。你儿子死了,刘家的独苗也活不长。黄泉路上,他们哥俩还能做个伴。”
“站住!”张奎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看着担架上气若游丝的儿子,那孩子在滚烫的噩梦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爹”,声音细若蚊蝇,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奎山心上。
他再看向李闲那副云淡风轻的背影,内心的暴怒、恐惧和天人交战,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撕裂,最终,那一声“爹”压垮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凶狠。
“好!”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嘶哑的字,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救活宝儿,你说的,我都照办!”
“口说无凭。”李闲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标志性的、欠揍的笑容,“我这人,喜欢看实际行动。”
他走到张奎山面前,拍了拍他壮硕的肩膀,那力道轻得像是在掸灰,声音却压低了,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张屠户,你儿子这病,是怨气缠身,孽债上门。想救他,光靠汤药没用,得先帮你家泄了这股‘孽火’。这第一味药,就叫‘以恶制恶’。”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露出一口白牙:“现在,带着你的人,去刘府门口。你骂得越响,骂得越难听,把你心里对刘家那老狐狸的所有怨气都吼出来,让你儿子身上的怨气就散得越快。什么时候,你骂到全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骂到我觉得你这药下得够猛了,我自然会去开第二副药。去吧,别耽误了你儿子的‘头七’……哦不对,是头一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