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山浑身一僵,脑子里嗡嗡作响。
等……等你?
他看着李闲脸上那股近乎狂热的兴奋,再看看眼前这座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死寂院落,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公子,此话何意?这院子……它……”方文山的声音干涩,他想说这院子是个活物吗?可这话太过荒诞,堵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李闲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在那扇朱漆斑驳的大门上重重一拍,震起一片灰尘。
“意思就是,咱们捡到宝了。”李闲回过头,咧嘴一笑,那口白牙在昏暗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晃眼,“一个会自己发光发热,还能帮咱们赶走闲杂人等的宝贝。以后咱们在这儿,连门房都省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方文山却半点笑不出来。他只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心底那股无名火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再劝一句时,巷口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语声。
“都快些!陈大师说了,今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烈,正是破局的最佳时机!”
“陈大师亲自出马,这盘踞临江府数十年的‘阳煞困龙’局,今日必定要破了!”
“那是自然!放眼整个临江府,除了‘铁口断生死’的陈大师,谁还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一行七八人已经转进了巷子。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八卦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清癯,手持一根乌木杖,杖头挂着一面杏黄色的幡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可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精明与傲慢,将那份仙气冲淡了不少。
在他身后,簇拥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商,个个脸上都带着谄媚与期待。
李闲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面迎风招展的幡旗上。
旗帜不大,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大字:
“临江第一幡,煞局脚下穿。”
字迹张扬,笔锋锐利,一股舍我其谁的狂气扑面而来。
李闲“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那一行人立刻停下脚步,齐刷刷地朝门口的李闲和方文山看来。
当他们看到李闲那一身粗布麻衣,和身旁方文山那落魄书生的打扮,再看看两人正站在凶宅门口,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一个跟班模样的中年人当先发难,他指着李闲,对身旁的老者道:“陈大师您看,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想来三槐巷扬名想疯了。”
被称作陈大师的老者,浑浊的目光在李闲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那双灵动的眼睛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跟班的聒噪,而是将乌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沉声道:“年轻人,此地阳煞冲天,乃绝命之所,非福缘深厚、道行高深者不可窥探。看你印堂发暗,气虚神浮,不似修行中人,还是早些离去,免得阳气攻心,枉送了性命。”
这番话,听着像是劝诫,语气里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驱赶。
方文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拉着李闲后退,这老者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他不想李闲平白树敌。
可李闲非但没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
识海深处针扎般的灼痛感让他眼前微微发黑,他却借着上前的动作,用脚尖狠狠碾了一下地上的石子,剧痛顺着脚底板窜上来,反而让他精神一振。他将那股翻涌的不适强行压下,转化为一股近乎病态的亢奋,脸上挂起招牌式的懒散笑容,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那陈大师。
“哟,大爷,您这是算命的还是卖拐的?”李闲掏了掏耳朵,一脸的吊儿郎当,“还印堂发暗,气虚神浮。我看您这脸色,比这墙皮还黄,眼袋比我钱袋子都大,肝火太旺,肾水不足。晚上睡觉肯定总做梦吧?半夜起来尿尿,是不是都得分叉?”
“你……!”
陈大师身后的几个富商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李闲就要开骂。
陈大师却抬手止住了他们。他那双半眯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了,迸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精光,死死锁住李闲。
“好一张利嘴。”陈大师的声音冷了下来,“老夫陈玄,在临江府看了一辈子风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狂妄无知的后生。”
“陈玄?”李闲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哦!想起来了!城东那个‘铁口神算’,算姻缘收二两,算财运收十两,算生死……得加钱的那个?”
他这话一出,陈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而他身后的富商们则是一脸的震惊和愤怒。
“放肆!竟敢直呼陈大师名讳!”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议论陈大师!”
李闲压根不理会那些叫嚣的富商,他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陈玄:“别生气嘛陈大师,我这不是夸您生意做得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指了指那面幡旗:“就是你这幌子,口气忒大了些。‘临江第一幡’?不知这临江府,是府衙发的文书,还是同行们摆的擂台,就评出你这‘第一’了?还有这‘煞局脚下穿’,好家伙,这院子是欠了你的钱还是刨了你家祖坟,非要把它踩在脚下穿个窟窿?煞气也是天地之气的一种,只知用蛮力去破,不知疏导,阁下这‘第一’,未免也太名不副实了。”
陈玄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成名数十年,在临江府受尽达官贵人追捧,何曾受过这等市井无赖般的羞辱?
这小子,绝不是个简单的混子!陈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暗运玄功,试图窥探对方的底细,却只感到一片混沌,仿佛对方体内空无一物,又仿佛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心悸不已。是哪个隐世宗门出来历练的妖孽,故意藏拙?
还是……一个得了几分邪门真传,根基不稳,导致气息混乱的疯子?观其言行举止,狂悖无状,毫无章法,陈玄最终还是更倾向于后者,但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恢复了那副高人姿态,冷笑道:“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这三槐巷是什么地方?是你能来撒野的?”
他身旁一个胖商人立刻接口,语气里充满了炫耀和鄙夷:“小子,你听好了!这三槐巷七号院,乃是临江府第一凶地!数十年来,多少自诩高人的风水师折在这里,轻则疯癫,重则暴毙!唯有我们陈大师,才有把握破此凶局,为临江府除去这一大害!你这种江湖骗子,也敢来这里凑热闹?”
原来如此。
李闲心中了然。
这地方,竟然还是个同行们打卡认证的网红景点。谁能解决了它,谁就能在临江府的风水界里当上头把交椅。
难怪这老头带着仪仗队就来了,这是准备现场开坛做法,搞一场个人成果发布会啊。
想通此节,李闲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狂妄无知、走了狗屎运的江湖骗子。
名声闹得越大,越像个笑话,才越安全。
“哦——原来是这样啊。”李闲拖长了音调,一副“我才知道”的夸张表情,“哎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刚才还以为这是哪个倒霉蛋不要的破院子,寻思着便宜,就顺手租下来了。”
他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方文山给他的那张纸契,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看见没,白纸黑字,万通牙行的章。这院子,现在是我的了。”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陈玄和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闲。
租……租下来了?
有人会租下这吃人的凶宅?还是一副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样?
陈玄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李闲手里的那张纸契,又看了看李闲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疯子!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你……你当真租下了此地?”陈玄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那还有假?”李闲将纸契宝贝似的塞回怀里,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既然这院子是我的了,那就是我的私人地盘。你们一大帮人堵在我家门口,吵吵嚷嚷的,影响我休息。要算命去别处算,我这儿不搞封建迷信。”
他这番话,直接把陈玄一行人给说懵了。
我们是来破风水局的!是来为民除害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搞封建迷信的江湖神棍了?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闲却不管他们作何感想,他转过身,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方文山。
“走了方兄,别跟他们磨叽。”
他一边说,一边大摇大摆地推开院门,拉着方文山就往里走。
“咱们先进去打扫打扫,方兄,记得把门槛擦干净点,省得有些不长眼的‘大师’,把外头吹牛皮的味儿带进咱们的新家,熏坏了这绝佳的风水。”
随着“吱呀”一声,那扇破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将巷子里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彻底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