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千恩万谢,磕了三个响头,抓着那只玉镯和黄纸符,连滚带爬地跑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巷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方文山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桌上那几个孤零零的铜板和那个小小的银角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没忍住。
“公子,那可是三两银子……”他不是质疑李闲的决定,只是单纯的心疼,“咱们……就这么让她欠着?”
“不然呢?”李闲用完好的左手,慢条斯理地将那几枚铜钱和银角子收进怀里,动作像是在清点万两黄金,“让她去卖身?还是让她去偷去抢?到时候钱是拿回来了,她家也散了,儿子救回来又成了孤儿,这因果算谁的?”
他斜了方文山一眼,嘿嘿一笑:“方兄,读书读傻了吧你。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收了她三两银子,这事儿就算一笔勾销,钱货两讫。以后她过她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再无瓜葛。”
“可我让她欠着,这就不一样了。”李闲伸出一根手指,在方文山面前晃了晃,“这是一根线,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她一家子都拴在了我这‘随缘堂’上。从今往后,她男人打的每一网鱼,她儿子每一次的笑,她家里烧的每一炷香,都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顺着这根线,流到我这里来。”
他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椅子,又指了指脚下的地。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咱们这院子是‘潜龙在渊’,是根基,得有源源不断的水来养着,这些‘债’,就是水。懂了吗,我的秀才公?”
方文山似懂非懂。
他理解不了那么玄乎的道理,但他听懂了一件事。
眼前的公子,图的根本不是那三两二两的碎银子,他图的,是人心,是香火,是某种比金银财宝更虚无缥缈,也更贵重的东西。
这手段,比单纯的降妖除魔,可怕多了。
他正愣神间,李闲的脑海里,清脆的提示音悄然响起。
【叮!因果链接建立成功!】
【目标:张王氏一家(渔户)。】
【链接类型:恩情之债(长期)。】
【判定:此链接将在目标偿清“三两白银”等价的信念或气运前,持续生效。宿主将周期性获取其家庭产生的微量正面情绪反馈及功德。】
李闲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一个个的散客,就像一滴滴水,赚完就没了。可一张用因果编织起来的大网,却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江河。
他正得意,忽然,巷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一个穿着绸缎衣衫,头戴方巾,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一脸嫌恶地打量着巷子里的环境。他身后还跟着个膀大腰圆的仆从,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年轻人看见“随缘堂”那块破木板,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屑。
方文山精神一振,以为又有生意上门,刚想上前招呼。
“站着。”李闲的声音不大,却让方文山立刻停住了脚。
李闲依旧靠在椅子上,双腿搭着桌子,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只是将目光从巷口那年轻人华贵的衣袍,移到了他腰间悬挂的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上。
那年轻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捏着鼻子走了进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污泥里。他先是轻蔑地扫了一眼方文山,最后目光定格在李闲身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他眼中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喂,就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年轻人的声音带着一股被惯坏了的傲慢,“我问你,下午时分,是不是有个妇人拿着一只碧绿的玉镯来找过你?”
方文山心中一凛。
德盛当!
公子白天随口一提的当铺,竟然真的找上门来了!
李闲像是没听见,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把腿从桌上放下来,坐直了身子,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你谁啊?临江府尹的公子,还是哪位将军的衙内?口气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三槐巷是你家开的。”
“你!”年轻人被噎得脸色一滞,他何曾被人这么顶撞过,身后的仆从立刻上前一步,怒目而视。
“放肆!我家少爷乃是‘德盛当’的少东家!你一个江湖骗子,敢这么跟我家少爷说话?”
“哦,德盛当啊。”李闲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随即又撇了撇嘴,“没听过。不就是个开当铺的嘛,说得跟开了家金库似的,怎么,你家当铺丢东西了,跑我这儿来报官?”
“你找死!”那仆从被彻底激怒,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阿福,退下!”少东家喝止了仆从,他虽然气恼,但也不是蠢货。这地方邪门,这人更邪门。他强压下火气,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那妇人和镯子,到底在不在你这里?那镯子,是我德盛当早就看上的东西,你最好识相点。”
他以为搬出德盛当的名号,对方至少会有些忌惮。
谁知李闲听完,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上的东西?我说我看上你娘子了,她是不是就得跟我回家睡觉?你这脑子,是让当票给糊住了?”
“你……你血口喷人!”少东家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
方文山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对方一怒之下真动起手来。公子伤势未愈,可经不起折腾。
李闲却笑得更开心了,他伸出左手,对着那少东家勾了勾手指。
“行了,别在这儿演什么衙内微服私访的戏码了,你不是来找那妇人的,也不是来找那镯子的,那镯子阴气太重,煞气缠身,给你你敢要吗?”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刀子,直戳对方心底。
“你是为你爹来的吧?”
少东家的呼吸猛地一窒,脸上的嚣张和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慌。
他爹,德盛当的大掌柜,三天前开始,便卧床不起,不发烧,不咳嗽,就是整日昏睡,水米不进,请遍了临江府的名医,都说只是气虚体乏,可开的药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
最诡异的是,每到夜里,他爹就会在睡梦中,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当不出去……当不出去啊……”
这件事,除了他和几个心腹,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你……你怎么会……”少东家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怎么会知道?”李闲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椅子上,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我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不信?不信你现在就滚,别耽误我睡觉。”
“信!我信!”少东家再没有半分之前的倨傲,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因为太过激动,差点被门槛绊倒。
“仙长!求您救救我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下,比之前的妇人还要干脆利落。
跟在他身后的仆从阿福,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方文山也彻底麻木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的世面,可能还没在“随缘堂”开张这第一天见到的多。
李闲看着跪在地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少东家,心里乐开了花。
他就喜欢这种又臭又硬的石头,敲起来才响,敲碎了,才服帖。
“救你爹可以。”他伸出三根手指,还是那个熟悉的动作,“老规矩,三……”
“我给三百两!仙长,只要您肯出手,三百两定金立刻奉上!”少东家急切地说道,见李闲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似乎对这个价格不为所动,他一咬牙,像是下了血本,“事成之后,我德盛当……愿再奉上白银一千两!不,仙长,钱财乃是俗物,我知道您这样的高人不在乎。我做主,我家当铺里那几件压箱底的、带‘来历’的老物件,任由仙长您挑选一件!”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直接拍在了桌上。
李闲瞥了一眼那沓银票,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说的是,三件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少东家的头上。
“第一,让你爹亲自来,他造的孽,得他自己来还。”
“第二,把你腰上那块玉佩留下,算是问路的钱。”
“至于第三嘛……”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指了指那仆从手里的食盒,“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