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贵浑身的肥肉,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李闲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只觉得比江边那道擎天水墙还要让人心惊胆寒。
那笑容里没有仙气,没有神威,只有一种将天地当棋盘,将人心当棋子的巨大恐怖。他算计千鸟观,算计临江府的民心,甚至……连他自己的受伤吐血,都在算计之内。
“公……公子……”钱德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朝拜,而是源于最纯粹的恐惧,“您……您到底是……”
“我是个讲道理的生意人。”李闲打断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
他走到依旧呆滞的方文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老板,咱们的账,也该算算了。”
方文山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脸上血色尽褪。他想起自己最初的请求,只觉得荒唐可笑。跟眼前这位爷搅动一城风云,索债千年宗门的大手笔比起来,他那点跟瑞祥庄的恩怨,简直就是村口顽童的泥巴仗。
他双膝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种豁然开朗的决绝。
“公子,文山……文山不想回去了!”他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云锦织法,我不要了!瑞祥庄的死活,我也不管了!文山只想跟着公子,当牛做马,端茶递水,求公子收留!”
李闲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山以为他不允,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又是一个响头:“公子,文山烂命一条,但还有几分力气,懂些迎来送往的门道。您要做大事,身边总缺个跑腿的,文山愿为您赴汤蹈火!”
“行了行了,磕坏我这地砖你赔不起。”李闲不耐烦地摆摆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跟着我可以,赴汤蹈火就免了,我这人怕麻烦。以后你就负责管账和打前站,工钱……看小爷我心情给。”
方文山闻言,狂喜过望,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作揖:“谢公子!谢公子!”
李闲不再理他,目光转向钱德贵:“胖子,起来吧。你钱家这次出人出钱,算是在我这笔生意里入了股。我这人,从不占人便宜。走,去你家,把你们的风水改了,这笔因果,就算了了。”
说罢,他率先迈步,朝院门走去。
方文山立刻像个最忠心的跟班,亦步亦趋地跟上。钱德贵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脸上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肥肉,此刻又堆满了受宠若惊的谄媚笑容。
……
钱府。
当李闲一行人再次踏入钱府大门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之前的慌乱和躲闪。
所有的丫鬟家丁,都远远地站在廊下,垂手肃立,看向李闲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狂热。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行走于人间的神只。
钱峰和钱岩两兄弟早已等在门口,见到李闲,再无半分之前的愤怒与屈辱,两人齐齐躬身,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恭迎大师!”
“别整这些虚的。”李闲摆摆手,径直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些假山流水,“之前说你们家这风水是死水一潭,人出不去,财也出不去。今天就给你们破了这个局。”
他没要罗盘,也没要法剑。
“去,给我找一只至少三年的大公鸡,要毛色纯红,鸡冠如血的那种。”
“再取一面铜镜,一碗米,一卷红绳,还有……你们兄弟三个,每人一根头发。”
钱家兄弟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很快,所有东西都备齐了。
李闲站在那座死气沉沉的池塘前,将三人的头发用红绳缠在铜镜背后。然后,他让钱峰捧着米,钱岩抱着那只躁动不安的大公鸡。
他自己则拿起铜镜,走到池塘边,借着天光,将一束光斑精准地投射到浑浊的水面上。
“风水之局,讲究‘气’的流转。你们家这宅子,被人用‘死门锁财’的阴损法子锁住了气眼,就在这池底。”李闲一边调整着铜镜的角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财气旺,人丁也旺,锁住了,就成了死气、病气、怨气。你爹的病,你们家的霉运,根子都在这。”
他话音一落,左手突然掐出一个古怪的印诀,对着水面猛地一指。
“还不出来!”
一声轻喝,那被光斑照射的水面,竟“咕嘟”一下,冒出一个拳头大的气泡,一股混杂着腥臭和腐朽味道的黑气,从中逸散而出。
“喔——!”
钱岩怀里的大公鸡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挣脱束缚,对着那团黑气,发出一声高亢嘹亮的啼鸣。
鸡鸣破晓,至阳之声。
那团黑气如同阳春白雪,瞬间消散了小半。
“就是现在!”李闲断喝一声,将手中的铜镜猛地翻转,镜面对着天空,同时从钱峰手里抓过一把米,扬手一撒。
“天光为引,五谷为祭,生门开!”
“噗通!”
那面被他抛上半空的铜镜,竟违反常理般,没有翻转,而是镜面朝下,直直地坠入池水中央,没有溅起多少水花,仿佛被水面吞了进去。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整座池塘的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那些原本半死不活的锦鲤,像是被注入了活力,开始在旋涡边缘欢快地游动。
一股清新的、带着水汽的微风,从池塘中心吹拂开来,拂过每个人的脸颊。院子里那股浓重的中药味和焦糊气,似乎都被这阵风吹散了,连空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钱家兄弟三人,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说不出的舒畅。
“行了。”李闲拍了拍手,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叫‘活水转运局’,以后只要这池水不干,你们钱家的气运就不会断。记住,多行善事,否则,这活水也能变成吞人的祸水。”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大师留步!”钱云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大师对我钱家有再造之恩,请受钱云一拜!”
李闲停下脚步,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钱峰和钱岩身上:“你们两个,可以滚了。”
两人一愣,但看到李闲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庭院里,只剩下李闲、钱云,以及远远站着的方文山。
“你叫钱云?”李闲这才转头,目光落在钱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或张狂,而是一种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魂魄的审视。
钱云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恭敬地答道:“是。”
李闲没说话,目光落在钱云身上,心念微动间,一种熟悉的“品尝”感便在神魂中展开,轻轻一道无形的气流,品味着属于钱云的命运轨迹。
他“品”到了钱云身上那股属于钱家的、刚刚开始流转的富贵气运,但在这股气运之下,他还“品”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铁血和锐金之气的未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平日的轻浮:“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善心的人。但你记住了,这里,不是你的池塘。”
钱云一怔:“大师何出此言?”
“临江府太小,钱家这院子更小。”李闲从怀里掏出一枚普通的铜钱,随手抛给他,“你大哥贪,二哥蠢,你爹老了,这家业迟早败光。守着这里,你的路,是死的。”
钱云下意识地接住那枚温热的铜钱,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李闲的体温。他攥紧铜钱,心中一片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被道破天机的震撼。
“那……晚辈的路,在何方?”他忍不住追问。
李闲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算命,可比改风水贵多了。”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钱云一眼,转身便走,冲着方文山招了招手:“走了,方会计,咱们还有一千年的烂账要去收呢。”
方文山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钱府的大门,只留下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钱云独自站在庭院中央,摊开手掌,看着那枚普通的铜钱。阳光下,铜钱上刻着的“开元通宝”四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深意。
“你的未来,不在钱家……”
他喃喃自语,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望向了那片更广阔的、他从未想过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