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深处,李闲的背影消失在一块巨岩之后。
方文山躬身站着,直到那懒散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才直起身,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转向面前这群惊魂未定的“新人”。
“诸位,请随我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安定感。
雷雄和一众镖师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警惕地看着他,又忌惮地瞥了一眼谷口那尊魔神雕像。那东西静静立着,比任何活物都更让他们心头发冷。
柳姑娘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心绪压下,对着方文山微微颔首:“有劳方管事了。”
她主动迈出第一步,其余人这才迟疑地跟上。
山谷并不大,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往里走,地势豁然开朗。
几十间简陋的木屋和窝棚,歪歪扭扭地散落在谷地中,像一群受了惊吓挤作一团的鹌鹑。
一些衣衫褴褛的镇民,正扛着木头和石头,在谷地中央忙碌着,他们大多双眼无神,动作却机械而迅速,仿佛不知疲倦,只有在看到方管事时,眼神里才会透出一丝狂热的信赖。
方文山将众人引到几间空着的、相对整洁的木屋前。
“这里暂时是诸位的住处。”他指了指木屋,“伤药和食物,稍后会送来。我家公子说了,让各位好生歇息半日。”
雷雄打量着这简陋得近乎寒酸的木屋,又看了看那些镇民,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地开口:“方管事,我们……”
“雷总镖头。”方文山笑着打断了他,那笑容温和,却不容置喙,“我家公子做事,有他自己的章法。你们现在不是铁盾镖局的总镖头和镖师,只是在这里求一处安身之所的‘长工’。”
“长工”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在每个镖师心上。他们是刀口舔血的汉子,何时受过这等称呼。
方文山仿佛没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有些规矩,得提前说清楚。”
“第一,在这里,我家公子的就是规矩。他让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可以不理解,但必须执行。”
“第二,谷里的一切,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方文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我家公子心善,见不得人挨饿。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干活,就有肉吃,有汤喝。若是谁想耍滑头,动歪心思……”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抬手指了指谷口的方向。
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有分量。
雷雄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化为一片灰败。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刀柄,垂下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们……明白了。”
柳姑娘自始至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待方文山说完,她才上前一步,轻声道:“多谢方管事提点,我们记下了。只是……不知公子要我们做什么活?”
“姑娘不必着急。”方文山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下午,你们就知道了。现在,先安顿下来,处理好伤口要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安排人手送来食物和伤药,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众人沉默地走进木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年轻镖师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头儿,那家伙……他根本不是人!他把毒当饭吃!咱们留在这,哪是当长工,这是进了妖魔的窝,指不定哪天就成他的口粮了!’”
“闭嘴!”雷雄猛地回头,低吼道,“你想死,别拉着大家!”
那镖师被他吼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雷雄环视着一张张或不甘、或屈辱、或恐惧的脸,心中一片苦涩。他走到柳姑娘面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忧虑:“姑娘,这姓李的……绝非善类!他救人的手段,您也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我们留在这里,无异于与虎谋皮!”
“雷总镖头,”柳姑娘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现在,谷外是豺狼,谷内是猛虎。我们有的选吗?”
她走到简陋的木窗边,看着外面那些埋头干活的镇民,看着远处那个像是打了鸡血般,拿着罗盘跑来跑去的疯癫老头,眼神复杂。
“他虽然行事乖张,手段诡异,但他说的没错。在这里,干活,有饭吃。至少,他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她顿了顿,回头看着雷雄,“雷总镖头,猛虎虽恶,却能驱狼。他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虎’。先顺着他,摸清他的底细和目的。只要能找到东西,付出一些代价是值得的。”
雷雄沉默了。他知道,姑娘说的是对的。
只是,那种将身家性命完全交托于一个喜怒无常的“妖魔”手中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
山谷的另一头,龙脊凹陷处。
这里是整个山谷煞气最浓郁的地方,阴风阵阵,连光线都显得昏暗。
刘半仙正指挥着几个镇民,用石灰在地上画着一道道扭曲的线条,构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他满头大汗,眼神却亮的吓人,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闲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饶有兴致地看着。
“老刘,进度怎么样了?”
刘半仙听到声音,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公子!‘聚煞盆’的基盘已经定下了!按照您的吩咐,引坎位阴煞,纳巽位风煞,只进不出!只是……只是这煞气太过凶猛,小老儿怕……”
‘怕什么?怕它吃太饱了打个嗝,把咱们崩上天?老刘你放心,小爷我养的宠物,向来喂七分饱,保证听话又懂事。你只管开饭,我负责遛它。’”
“是……是……”刘半仙擦着冷汗。这玩法太野了,完全违背了风水师趋吉避凶的根本,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怕就对了。”李闲跳下石头,走到那巨大的图案中央,用脚尖点了点其中一个节点,“光聚煞,有个屁用,咱们这是要开门迎客,总得给客人准备点见面礼。”
他抬头看向刘半仙,笑容玩味:“青玄观那帮牛鼻子,不是喜欢玩‘阴煞神雷’吗?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大的。”
他指着地上的图案,眼神变得锐利。
“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人,沿着我画的这些线,给我挖沟渠,三尺深,一尺宽。”
“挖沟渠?”刘半仙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那些煞气节点,声音发颤,“公子,这……这哪里是挖沟,这分明是在给这条死龙脉开膛破肚,把所有煞气都引到一处!这是在逼它发疯,会……会出大事的!”
“对。”李闲的笑容里透着一股疯狂,“把这些沟渠,全都链接到谷口那尊门神脚下。我要你布一个‘百川归海’局,不,是‘百煞归神’局!”
刘半仙的脑子嗡的一声,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条由纯粹煞气构成的黑色溪流,在地底汇聚,最终涌入那尊魔神体内的恐怖景象。
“这……这……公子,这是要……以煞养神?!”他声音都哆嗦了。
“聪明。”李闲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玩意儿现在就是个空壳子,中看不中用。得喂饱了,它才有力气干活。快去,天黑之前,我要看到雏形。”
“是!是!”刘半仙像是领了圣旨,亢奋地跑去招呼人手了。
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开始挖沟,李闲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嘴角挂着懒散的笑,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把这个“基地”打造成铜墙铁壁。
方文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公子,都安排妥当了。”
“嗯。”李闲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位柳姑娘,有什么反应?”
方文山沉吟了一下,回道:“很镇定,也很有决断。雷雄那些人,全听她的。只是……我派人送食物过去的时候,看到她在向一个镖师,低声打听从这里到黄金城外围,有几条可以走的小路。”
“哦?”李闲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晃眼,“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方文山低声道:“公子,此女心有旁骛,留着是否会成为变数?需要我派人‘多关照’一下吗?”
“不必。”李闲摆摆手,眼神里满是狡黠,“鱼儿不挣扎,怎么会把水搅浑呢?水不浑,那些藏在泥里的大鱼,又怎么会冒头?”
他眯起眼睛,看向谷外那片连绵的群山,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座传说中的黄金城,以及城下蠢蠢欲动的阴谋。
“三百多张嘴,等着她去喂,她比我们更急。”
李闲下意识地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帮,仿佛在回味那“龙气”中链接着三百多条人命的独特“滋味”,那神情,像一个看到了满园长势喜人韭菜的农夫,眼中闪烁着丰收的喜悦和一丝迫不及待的贪婪。
“去,传我的话。下午让那帮新来的大爷们也别闲着,都给我下地体验生活去,告诉他们,今天咱们不比刀法,比刨坑,挖得最快最深的十个‘坑王’,晚上小爷我亲自赏他们一锅肉!剩下的,喝西北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