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与之前的窥探者截然不同。
不阴邪,不枯败,甚至不带太多纯粹的贪婪。
那是纯粹的霸道,堂皇,如烈日熔金,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官方威仪。仿佛一头盘踞在领地中的猛虎,被惊醒后,缓缓睁开了它那双金色的竖瞳,审视着闯入自己地盘的不速之客。
“是……‘镇南城’城主,陆擎苍!”葛从安的声音都在发抖,脸色比刚才被佛光普照时还要难看,“三百里镇南城,辖百万军民,他就是那里的土皇帝!传闻此人乃军旅出身,一身气血修为已臻化境,杀伐果断,手腕强硬……他怎么也被惊动了!”
一个坐拥城池,手握军政大权的枭雄,其威胁性,远比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散修老怪要大得多。
老怪们求的是长生,是机缘,还有得谈。
而陆擎苍这样的猛虎,他要的是……所有权。
“城主?官儿嘛。”李闲咂了咂嘴,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眼中放光,“官儿好啊,有钱,讲规矩。就怕他不懂菜单,直接掀桌子。”
他回过头,看向阵法中心的萧倾歌。
从始至终,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这个名义上的“董事长”都安静得像一尊玉像。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静谧的剪影。
仿佛是感受到了李闲的注视,萧倾歌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眸子,比之前多了一分神采,像两泓被注入了活水的深潭。
那两股被大阵吞噬、炼化后的精纯能量,对她而言,无异于久旱甘霖。虽然还不足以让那条虚幻的金龙凝实多少,却让她干涸的血脉与神魂,得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
那是一种久违的、充盈的感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闲。
看着他站在山巅的狂风里,衣袂翻飞,明明身形单薄,却像一根钉死天地的定海神针。
看着他用三言两语,就将一群心怀鬼胎的豺狼虎豹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天塌下来,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换个天花板的装修问题。
这个男人的背影,此刻在她眼中,比巍峨的山峦更加厚重。
他那些看似轻浮的言语,那些油嘴滑舌的骚话,此刻都像无垠大海上翻涌的浪花。而浪花之下,是深不可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沉静与力量。
之前,她与李闲是合作,是交易,是各取所需。
但现在,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那并非儿女私情,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信赖与托付,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像黑夜中的迷途者,终于看到了远方那座唯一的灯塔。
这个看似不着调的男人,正在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为她这座即将倾颓的皇朝大厦,撬动着整个世界。
李闲并不知道萧倾歌心中复杂的想法,他只是冲她咧嘴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用口型无声地说道:“稳住,看戏。”
萧倾歌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她轻轻颔首,重新闭上了双眼,将所有心神沉入体内,全力炼化着那来之不易的滋养。
有他在,便安心。
李闲转回头,重新望向山下。
就在此时,那股霸道的猛虎气息动了。
没有御风而行,没有化光而来。
三道人影,不疾不徐地踏上了通往山顶的焦黑山道。
为首之人,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腰悬长刀,面容刚毅,龙行虎步,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山路,而是自家府邸的青石板。
他的气息,正是那股霸道气息的源头。但他很好地将那股气息收敛在体内,只在周身三尺形成一个无形的气场,将山间的阴风煞气排斥在外。
此人,是个绝对的强者。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作文士打扮,手持羽扇,目光锐利如鹰;另一人则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壮汉,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浑身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这三人,没有像之前的蠢货一样直接冲杀,而是在距离山巅百丈之外,停下了脚步。
为首的玄衣男子抬头,目光如电,直视李闲,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镇南城护卫统领,秦风,奉城主之命,前来拜见‘天策侯’。”
他一开口,就直接点明了李闲的官方身份。
这下连远处那些仍在窥探的老怪物们,心中都是一凛。
天策侯?
圣月皇朝那个早就被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封号?
这小子,居然还有官方身份?
李闲眉毛一挑,心里乐了。
来了个懂行的。
这是要把事情从“江湖夺宝”,拉到“官方交涉”的层面上来。
李闲的目光在为首那人腰间的长刀上微微一顿,那刀柄的形制和上面雕刻的猛虎徽记,绝非凡品,充满了官方的铁血意味。
他心念一动,仿佛无形的舌尖轻轻“舔”过。
【叮!对‘镇南军制式虎煞刀’进行中层信息解析…解析成功!】
【物品归属:镇南城护卫统领-秦风。】
【其主乃镇南城主陆擎苍,坐拥雄城,统兵百万。此人(秦风)为其麾下心腹统领,以勇武冠绝三军着称。】
【味道备注:一股浓烈的铁锈血腥味,混杂着官府印玺的陈腐气与百战煞气。口感:刚硬,辛辣,后劲十足。评价:此人乃朝堂鹰犬,军中悍将,非善类。警告:此等煞气犹如烈酒,过度品尝,易伤神魂。】
原来是他。李闲心中了然,脸上已经笑嘻嘻地拱了拱手,一点侯爷的架子都没有,活像个市井里迎来送往的店小二:“原来是秦统领,有失远迎。”
秦风眼神一凝,心头微凛。
城主推演过此人百种姿态,狂妄、警惕、乃至色厉内荏,却唯独没有这一种——毫无架子,熟络得仿佛街边揽客的伙计。这不合常理的随意,反而像一种无声的下马威,瞬间打乱了他准备好的所有言语交锋的节奏。
他并未立刻回应李闲的熟络,而是沉默一瞬,将那份意外压在心底,鹰隼般的眸子重新变得锐利。言语试探已落下风,那就用行动来出招。他不再多言,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双手平举,动作沉稳如山。
他身后的光头壮汉上前一步,接过木盒,大步流星地走到“百鬼夜行阵”的边缘,将木盒放在地上,又退了回去。整个过程,他身上的气血收敛到了极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完美地避开了大阵的清算规则。
“哦?”李闲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陆城主这么客气?贺礼?我喜欢贺礼。打开看看,是金子还是银子?”
秦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天策侯”,说话竟如此……市井,毫无半分贵胄的矜持,倒像个斤斤计较的当铺掌柜。
他沉声道:“侯爷一看便知。”
李闲打了个响指。
王复会意,隔空一招手,一股无形的气劲卷出,将那紫檀木盒吸了过来。
他谨慎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机关陷阱后,才将木盒打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没有宝光,没有异香。
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一方由整块黑铁浇筑而成的四方大印。
印纽是一头咆哮猛虎,那虎口大张,仿佛要吞噬光线,让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
印身之上,并非寻常阵纹,而是一幅由无数细密线条勾勒出的疆域图,图上煞气流转,隐隐汇聚于猛虎之口,形成一股镇压山河,划分疆界的霸道意志。
葛从安看到这方大印,倒吸一口凉气:“是……镇南城的‘镇山印’!一件地地道道的风水法器!传闻此印乃陆擎苍请高人炼制,能镇压一城气运,定一方水土!他把这个送来是什么意思?”
李闲看着那方大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送一座“镇山印”,言外之意,就是让他用这印去镇别处的山,别在这座山上碍眼。
这是先礼后兵,是画地为牢,更是一份不容拒绝的驱逐令,好一个镇南王,好大的手笔。
秦风看着李闲的表情变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洪亮,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城主说,此山,在镇南城辖境之内。山中一切,自当归镇南城所有。”
“侯爷乃前朝贵胄,身份尊贵。陆城主不愿与侯爷为难。”
“城主愿以这方‘镇山印’相赠,并奉上白银十万两,黄金三千两,算是买下此山。请侯爷移驾城中,城主府必将以国士之礼相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先礼后兵。
我承认你的身份,给你面子。
我也送上厚礼,给你里子。
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这座山,你看上了,我也看上了。可它在我的地盘上,所以,你得滚。
这是阳谋,也是最后通牒。
山巅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闲身上。
答应,则前功尽弃,灰溜溜地离开。
不答应,那就是与镇南城,与陆擎苍这头地头猛虎,彻底撕破脸。
李闲低头看着手中的黑铁大印,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头冰冷的猛虎印纽。
许久,他抬起头,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礼,我收下了。”
秦风眼中闪过一抹放松。
然而,李闲的下一句话,却让秦风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瞬间掀起了一丝惊澜,周身那收敛得极好的沉稳气场,都为之微微一滞。
“但是这买卖的规矩,得改改。”李闲将那方“镇山印”随手抛了抛,像是在掂量一块不值钱的石头。
“你家城主,想买我的山?”
“可以。”
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他自己,亲自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