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仅仅三天,黑石镇就换了一副模样。
昔日的死气沉沉被一种热火朝天的亢奋所取代。矿道按图纸延伸,铁匠铺的炉火昼夜不熄,巡山营的操练号子响彻山谷。
功德碑下,每天张榜公布的账目成了镇民们最爱看的东西。看着那笔名为“天策军储”的钱粮一点点累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秩序,正在这片被仇恨浸泡过的土地上,野蛮生长。
李闲站在自家院里,手里拿着一张刚画好的图纸,那是【八门金锁阵】最外围的几个煞气引流口的布局。他能感觉到,那根悬在头顶的“鱼线”依旧冰冷,可脚下这片土地,却每天都在变得更“烫”。
万民的秩序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烘炉,正将黑石镇这枚“鱼饵”,烤得滚烫。
就在这时,他心神一动,猛地抬起头,望向镇子东面的入口。
三道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那气息清正、凛然,带着宗门修士特有的锋锐,与镇子里驳杂的凡人气血格格不入。他们没有丝毫掩饰,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青玄宗的人?
李闲眉头一挑,嘴角反而翘了起来。
来得真快。
他将图纸随手塞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紧不慢地朝着镇口走去。
……
镇口,三名身穿青色云纹道袍的修士,正皱眉打量着眼前这个忙碌的镇子。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容貌清丽,背负长剑,眼神如秋水般冷冽。她身后的两名男修,则是一脸的错愕与不解。
“云师姐,这里……就是‘七号邪地’?”一名年轻男修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怀疑,“情报上不是说,此地怨力冲天,煞气凝结,已成邪魔温床了吗?”
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可你看这里,人人气血充盈,精神饱满,哪有半点被邪气侵染的迹象?反而……反而有种百废俱兴的祥和之气。”
被称作云师姐的女子没有说话,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正扫视着整个镇子。
她的修为最高,看得也最深。
这个镇子,有问题。
表面上看,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凡俗景象。可在她的灵觉感应中,整个镇子的气场,被一种奇特的“规则”笼罩着。那规则充满了秩序感,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将所有人的情绪、气运、乃至劳作的汗水,都编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整体。
怨气和煞气并非消失了,而是被这股强大的秩序之力,强行压制、梳理,甚至……被引导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手段,闻所未闻。
就在她凝神探查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位仙长,大驾光临,是来我们这穷山沟里除魔卫道,还是化缘讨饭啊?”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正斜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青年看起来平平无奇,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狡黠。
云师姐身后的男修当即面色一沉,喝道:“大胆凡夫,见到我青玄宗修士,安敢如此无礼!”
“青玄宗?”李闲像是才听清这三个字,他直起身,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衣角,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几步就凑了上来。
“哎呀!原来是青玄宗的仙长!失敬失敬!”他一把抓住那名男修的手腕,热情地摇晃着,自来熟的程度让对方都懵了,“早就听闻青玄宗乃是天下正道魁首……你看这身段,这气质,啧啧,绝了!”
男修被他一通骚话夸得有些发蒙,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感觉手腕一麻,体内刚要运转的灵力竟微微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机锁住,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他心中一惊,再看李闲,对方依旧满脸堆笑,仿佛只是个用劲大了些的凡人。
李闲这才松开手,转向为首的云师姐,一拱手,笑容不变:“在下李闲,添为本镇的……嗯,治安官,不知三位仙长驾临,有何贵干?”
云师姐的目光,从李闲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锁定在他身上。
她能感觉到,随着这个青年走近,周围那股无形的“秩序”力场,竟以他为中心,变得更加凝实、活跃。
他就是这个力场的源头。
“我们奉师门之命,前来调查此地怨气异动。”云师姐冷冷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你一个凡人,最好不要多问。”
“哎,仙长这话就见外了。”李闲一副受伤的表情,“我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这黑石镇,乃是圣月皇朝的疆土,镇上数千百姓,都是皇朝的子民,你们要调查,我自然要问清楚。万一你们是打着除魔的幌子,来抢我们矿山的,我上哪儿说理去?”
“放肆!”另一名男修怒道,“我青玄宗岂会觊觎你这凡俗之物!”
“那可说不准。”李闲撇了撇嘴,“人心隔肚皮嘛。”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模样,让两名男修气得脸色涨红,几次想拔剑,却又被宗门戒律束缚。
云师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发现,眼前这个凡人,不仅牙尖嘴利,而且逻辑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摆在了“外来者”和“潜在威胁”的位置上,而他自己,则牢牢占据了“官方”和“守护者”的道义制高点。
更让她心惊的是,当李闲说出“朝廷命官”四个字时,他身上那股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秩序之力,竟然隐隐透出一股煌煌威压。
那是【王权】特性在发挥作用。
“你是朝廷命官?”云师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如假包换。”李闲手腕一翻,那枚黑沉沉的天策令,出现在他掌心。他没有催动,只是让那四个古朴的篆字对着三人,“圣月皇朝,天策侯,李闲。奉人皇遗命,在此地,重建秩序,以安万民。”
天策令!
即便是青玄宗的弟子,也听说过这枚代表着皇朝最高军事权柄的令牌。
云师姐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死死盯着那枚令牌,起初只觉古朴,可当李闲的话音落下,她猛然感觉到,这枚令牌竟与笼罩全镇的无形“秩序”力场产生了共鸣!
她脑中灵光一闪,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被强行梳理的怨气,欣欣向荣的凡人,这枚代表皇朝权柄的令牌……寻常阵法绝无可能调动如此宏大的凡人之力。
一个被记载于宗门最古老典籍中,近乎传说的词汇,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脑海——人道之力。
难道……他不是在用灵力布阵,而是在用这枚令牌为引,借整个皇朝残存的‘势’,来镇压此地?这个念头太过疯狂,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天策侯当面,失敬了。”云师姐收敛了身上的锋芒,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礼。
她身后的两名男修,也收起了脸上的怒容,神情变得复杂。他们是宗门修士,可以不敬凡俗官吏,却不能不敬那枚代表着人间正统的令牌。
“既然此地已由侯爷接管,我等自然不会插手。”云师姐话锋一转,“只是,此地怨气根源未除,终是隐患。我等想在镇上暂住几日,观察一二,不知侯爷是否方便?”
这是要留下来当监工了。
李闲心里跟明镜似的。
“方便,太方便了!”他立刻换上笑脸,“仙长们肯留下,那是给我们黑石镇脸上贴金!我这就叫人给三位安排最好的院子,保证窗明几净,冬暖夏凉!”
他心里清楚,对方不走,是因为没搞懂他到底在做什么。一个末代侯爷,用残存的国运镇压一个邪地节点?这在青玄宗看来,无异于用金饭碗去接粪水,匪夷所思。
他们不信,所以要看。
李闲也不怕他们看。他要的就是时间。只要给他一个月,三座大阵布成,别说三个青玄宗弟子,就是那个“渔夫”亲临,他也敢碰一碰。
就在李闲准备叫石山过来,好好“招待”这三位贵客时——
“当——!当——!当——!”
镇子外围的了望塔上,凄厉的警钟被疯狂敲响!
一名巡山营的哨兵,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敌袭——!山贼!是山贼来了!!”
李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猛地转头,望向西边的山脊。
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同潮水般,正从山林中涌出。他们手持雪亮的兵刃,身穿简陋却统一的皮甲,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嗜血的光芒。
人数,至少在三百以上!
为首的一个独眼壮汉,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鬼头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小的们!南边的大人有令!屠了这黑石镇,不留活口!里面的女人、粮食、矿石,都是咱们的赏钱!”
话音未落,山贼们发出一阵狂热的嚎叫,疯了一般朝着刚刚看到一丝安宁曙光的镇子,冲杀而来!
云师姐三人脸色剧变。
李闲的眼神,则在那一瞬间,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他看着那些山贼,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到了那个坐在王座上,与灰袍人对谈的身影。
釜底抽薪。
这才是“渔夫”真正的鱼钩。
他根本没指望那个“因果道标”能立刻弄死自己。
他要的,是在自己这片刚刚种下的“秩序”田地里,再狠狠地,浇上一盆绝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