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甲胄森然。
那百人军阵排开,长戈如林,封死了所有退路。冰冷的铁甲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不带一丝温度的寒芒。
那名校尉脸上残忍的冷笑,与他口中“就地格杀”的号令,共同构成了一张指向李闲的死亡之网。
萧倾歌的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寒气悄然凝聚。她往前站了半步,护在了李闲的身侧。
李闲却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抬起头,迎着那校尉满是杀意的目光,脸上那因耗尽交互点而残留的苍白,竟被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所取代。
“妖人?罪魁祸首?”李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军阵之前,与那校尉遥遥相对,“这位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校尉眉头一皱,长戈再次顿地,发出一声闷响:“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本将亲眼所见你在此地作法,引动地气,不是妖术是什么!”
“哦?作法?”李闲夸张地掏了掏耳朵,环顾四周,然后指向身后那片焕然一新的土地,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官道。
“你们脚下的土地,曾是死地。寸草不生,怨气弥漫。现在,它活了。能长出救命的粮食。我让死地复生,你说这是妖术?”
他又指向冯家渡的方向。
“城里的数万灾民,病入膏肓,哀嚎遍野。我送去药方,熬煮药汤,救他们于水火。你说我是害人?”
李闲的目光,如两柄锋利的刀子,从每一个士兵的脸上刮过。
“敢问这位将军,镇南王府,又为他们做了什么?是发了几袋会吃完的粮食,还是派了你们,来把唯一能救他们的医生抓走,把唯一想让他们活下去的人,当成妖人斩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军阵之中,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骚动。这些士兵也是人,他们有眼睛,有耳朵。回春堂门前发生的一切,他们不可能毫无耳闻。
校尉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妖人”的嘴皮子如此利索,三言两语就想动摇军心。
“一派胡言!”校尉厉声喝断,猛地一挥手,身后几名士兵立刻将两具盖着白布的担架抬了上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便是喝了你那所谓‘神药’的灾民!你那药汤分明是催命的毒药!我等奉镇南王令,正是为了铲除你这种草菅人命的妖邪,庇佑万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妖言惑众?!”
“镇南王令?”李闲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威严。
【称号‘三军神主’特性‘王权’激活!】
一股无形的势,以李闲为中心扩散开来。他明明穿着粗布麻衣,身形单薄,可在这一瞬间,在那百人军阵面前,他竟仿佛比那座巍峨的城墙还要高大。
“好一个镇南王令!我倒想问问你,也问问你身后的弟兄们!”
“圣月皇朝律法,凡持王爵者,镇守一方,保境安民。可有哪条律法写了,他镇南王可以随意任免、诛杀朝廷命官?”
校尉一愣:“朝廷命官?哪里来的朝廷命官?”
“我!”
李闲一字一顿,声音如洪钟大吕。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枚古朴的令牌,高高举起。
令牌通体玄黑,正面是“天策”二字,背面是山河日月图。令牌出现的瞬间,一股源自皇朝正统的浩大威仪,轰然散开。
那是一种凌驾于军煞之气上的,属于“人道秩序”的威压!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
“圣月皇朝,末代皇帝亲封,‘天策侯’李闲,在此!”
“持此令,如朕亲临!我的所有行为,都为复兴皇朝之‘天策’!”
“现在,我问你们。”李闲的目光如电,直刺那校尉的眼底,“你,一个镇南王麾下的校尉,要奉你家主子的‘王令’,诛杀一位手持天子令的‘侯爷’?”
“按皇朝律法,此举与谋反何异?!”
“你们,是要造反吗?!”
最后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炸响。
造反?!
这两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圣月皇朝是亡了,可它的余威仍在。皇朝的律法,是这片土地上延续了数百年的“规矩”。哪怕镇南王如今势大,他也依然是“圣月皇朝的镇南王”,而不是“临江府的皇帝”。
诛杀朝廷敕封的侯爷,这罪名,谁都担不起!
校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盯着那枚令牌,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他接到的命令,是诛杀一个来历不明、蛊惑人心的妖人。可谁能想到,这妖人摇身一变,竟成了手持天子令的“天策侯”?!
“伪造天子令,按律当诛九族!”校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嘶吼道:“皇朝早已是昨日黄花!如今镇南王的军令才是规矩!弟兄们,别被这妖人的鬼话骗了!斩杀此獠,不仅是为民除害,王爷更有重赏,每人官升一级,赏金百两!”
然而,这一次,他身后的军阵,却无人响应。
士兵们握着长戈的手,有些颤抖。他们的目光,在校尉狰狞的脸和李闲手中那枚散发着浩然正气的令牌之间,来回游移。
李闲的“王权”特性,正在悄无声息地放大他们内心的挣扎与迟疑。
李闲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那气急败坏的校尉。他迈步向前,竟直接走进了那片长戈组成的“森林”之中。
戈刃的寒芒,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
他却视若无睹,只是看着那些年轻或沧桑的士兵面孔。
“弟兄们,我不管你们的王爷许了你们什么。我只问你们,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给王爷当看家护院的狗,让他指谁就咬谁?还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父母妻儿,保护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
“镇南王在做什么,你们或许不知道,这很正常,毕竟你们只听军令。”
“但是,这冯家渡的百姓需要什么,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李闲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感染力。
“他们需要活下去!需要一口热汤,一粒种子,一片能长出粮食的土地!这些,我正在给他们。而你们的王爷,却派你们来杀我。”
“现在,你们要为了一个‘王令’,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赏赐’,斩断数万人的生路吗?”
他走到一名年轻士兵的面前,那士兵的戈刃正对着他的咽喉。
李闲伸出手,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将那锋利的戈刃拨到了一旁。
年轻士兵浑身一颤,竟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收起你们的兵器吧。”李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真诚,“你们的敌人,不是我。也不是城里那些快要饿死病死的百姓。你们的敌人,是让这一切发生的根源。”
“够了!”
一声狂怒的咆哮,打断了李闲的话。
李闲的话,像一把把尖刀,不仅刺向了普通士兵,更彻底瓦解了校尉身为军官的权威根基。
他看到周围士兵眼神中的动摇与畏缩,心中警钟狂鸣,他知道再让李闲说下去,军心就彻底散了!
任务失败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取代了理智,他眼中凶光爆射,将所有煞气凝聚于一点,咆哮着将手中长戈化作一道搏命的乌光,直刺李闲后心!
“王令在此,阻者皆斩!”
这一击,又快又狠,显然是含怒而发,不留半点余地。
然而,就在戈刃即将及体的瞬间,一只素白的手,后发先至,轻描淡写地搭在了那根疾刺而来的戈杆上。
是萧倾歌。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没有一丝烟火气。
可那校尉只觉得自己的长戈,仿佛刺进了一座万载不化的冰山。所有的力道,所有的煞气,都在接触到那只手的瞬间,被一股至阴至寒的力量冻结、消弭。
长戈,停在了距离李闲后背不足三寸的地方,再难寸进。
校尉骇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的凤眸。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的不是轻蔑,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视万物为蝼蚁的,绝对的漠然。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怪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恐惧的颤音。
“皇朝的侯,你也配动?”
萧倾歌清冷的凤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吐出的字眼仿佛带着冰晶
下一刻,一股并非纯白,而是夹杂着丝丝缕缕残破龙气的玄冰寒流,如活物般顺着戈杆缠绕而上,所过之处,空气中仿佛响起了玉碎般的悲鸣。
咔嚓!咔嚓!
校尉手中的精铁长戈,竟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雕,然后寸寸碎裂,化作一地冰晶。
那股寒气余势不减,瞬间冲入校尉体内。
校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整个人便僵在原地,脸上那狰狞的表情,就此定格。
他们看着自己的长官变成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那股寒意不仅冻结了灵魂,更像是将李闲口中那虚无缥缈的“皇朝律法”,用最残忍、最直观的方式化作了实体,狠狠地砸在他们心头。
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