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那不是雷鸣,是大地的呻吟。
金色的玉圭,如一颗坠落的星辰,悍然砸入了那直径百里的洪水龙眼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死寂。紧接着,以那龙眼为中心,整片云梦大泽的水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按下,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凹陷。
狂暴的水龙卷应声崩解,肆虐的洪水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野兽,奔腾之势为之一滞。
萧倾歌的视野,与那玉圭相连。她“看”到,玉圭之上铭刻的山川纹路,在此刻活了过来。一道道虚幻的,由纯粹人道愿力构成的山脉虚影,被从玉圭中强行拔起,在大地之上疯狂蔓延,隆起!
它们没有实体,却拥有“山”的概念。
它们挡不住洪水,却能强行梳理、引导混乱的天地灵机与水脉走向。一座座虚幻的山脊拔地而起,如同一道道凭空出现的堤坝,硬生生将那即将冲出大泽,涌向四面八方的洪峰,重新圈禁了回去!
以一人之愿,敕令天地,为苍生筑起一道虚幻的屏障。
这是神迹。
也是……透支生命换来的神迹。
“噗……”
一口黑血,从萧倾歌口中喷出,溅落在龟裂的土地上,瞬间被干涸的大地吸收。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软倒。那面功德大旗的旗杆,从她松开的手中滑落,斜斜地插在地上,旗面上的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将军!”
身后的幸存者们发出一声惊呼,想要上前搀扶,却发现自己也同样双腿发软,连站立都无比艰难。刚才那一掷,不仅抽空了萧倾歌,也抽空了他们所有人的精气神。
“竟敢……”
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萧无月死死盯着西北方向那拔地而起的山脉虚影,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混杂着惊怒与一丝忌惮的复杂神情。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大地的权柄链接,被一股外力强行干扰了。那股力量并不强大,却位阶极高,带着一种“名正言顺”的法理,让她引以为傲的大地权柄,第一次产生了些许迟滞。
“在本宫的庭院里,搬弄山河!”她猛地转头,看向倒地的萧倾歌,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你真是……找死!”
可她终究没有出手。
因为她看得分明,那座虚幻的山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它就像一个美丽的泡影,虽然暂时困住了洪水,却随时可能破灭。
这不过是垂死挣扎。
萧倾歌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撕裂般的剧痛。她能感觉到,那座由她意志所化的虚幻山脉,正在被滔天的洪水与煞气不断冲刷、侵蚀。
它撑不了多久。
最多……半日。
半日之后,洪水将以更狂暴的姿态,冲垮这道脆弱的防线,到那时,再无任何回天之力。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
李闲……我好累……
她闭上眼,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要坠入无边的黑暗。
也就在此时,数百里之外,正在一处隐秘山谷中勘探龙脉走向的葛从安,身体猛地一震。
他正手持罗盘,眉头紧锁地分析着眼前一条被截断的地脉,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宏大而威严,却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
【叮!检测到‘天策侯’权限激活,‘三军神主’规则链接建立!】
【正在接收‘人道丰碑’百草翁临时感悟:‘药石之心’……接收完毕!】
【正在接收‘圣月帝储’萧倾歌临时规则‘人主敕令’……接收完毕!】
【紧急任务【疏山导河济苍生】已触发!】
【正在进行信息洪流灌输……】
轰!
葛从安只觉得自己的识海被投入了一颗智慧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他穷尽一生积累的万卷风水藏识!
无数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隘,此刻被一股来自更高层次的法理豁然点通。
那并非单纯的灌输,而是一种“点化”!
【天罡镇龙】、【地煞分水】……这些只在传说中存在的无上阵局,此刻在他脑海中不再是死板的图谱,而是与他自身的学识融会贯通,化作了他可以理解、可以拆解、甚至可以简化的无上妙法!
每一个阵图,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每一道法门,都像是亲手实践过千百遍,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纯熟与自信。
其中三十六道,为‘天罡镇龙局’,以山为基,可镇压暴走的地脉。
七十二道,为‘地煞分水局’,以河为引,可疏导泛滥的洪水。
更有上百种简化后,凡人也可参与布置的辅助阵法,用以汇聚民心,引动地气!
这……这是……
葛从安这位风水宗师,此刻像个刚入门的学徒,被这浩如烟海,却又条理分明的风水大道,冲击得神魂摇曳,几欲跪地膜拜。
“神……神工造化!这简直是神工造化!”他失声惊呼,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葛老?!”
一旁的王复察觉到他的异常,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警惕地环视四周,“怎么了?”
葛从安没有回答他。
他猛地抬头,望向洪水滔天的西北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罗盘。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侯爷,他竟是要以整个镇南域为棋盘,以山川河流为棋子,布下一个前所未闻,足以改天换地的惊世大局!
而萧倾歌那石破天惊的一掷,那座虚幻的山脉,就是为这个大局,争取到的……唯一的时间!
“没时间了!”葛从安猛地抓住王复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像是铁钳一般,用力到指节发白,“王将军,你信不信老朽?”
王复一愣,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老者,随即重重点头:“侯爷有令,末将唯葛老之命是从!”
“好!”葛从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震撼,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立刻!马上!将你麾下三百兄弟,不,加上那些民夫,所有能动的人,全部分散出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空白的舆图,手指蘸着口水,以惊人的速度在上面勾画起来。那些刚刚涌入脑海的玄奥阵图,被他迅速简化,变成一个个清晰的标记点。
“以临江府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内,所有山头,所有河流拐角,都给我派人过去!”
“告诉他们,到了地方,什么都不用管,就地取材,挖坑、埋石、立木!按照我给的方位和尺寸,一寸都不能错!”
“这不是普通的工程,这是在救命!是在为这片土地,接续经络!”
王复看着舆图上那密密麻麻,遍布各处的上百个标记点,倒吸一口凉气。
这何止是工程浩大,简直是痴人说梦!
三百里山河,让他们这几百号人去布置?就算不眠不休,跑到地方都得几天功夫!
“来不及的……”王复艰难地开口,“葛老,我们人手不够,时间也……”
“那就发动百姓!”葛从安双目赤红,猛地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掌如铁钳般死死抓住王复的臂膀,指节因用力而深陷甲胄缝隙。
他没有咆哮,但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侯爷传下的法门,其根基不在山石,而在民心!一人之力是微末,万人同心,便可与天争命!”
“你忘了侯爷是怎么说的吗?我们是刀,刀要听大夫的话!”
“现在,我这个大夫,命令你这把刀,去把所有能用上的‘血肉’,都给我调动起来!”
“告诉那些被洪水围困的,不想死的,就拿起锄头!告诉那些宗族,不想被灭门的,就交出人手!告诉那些地方官,不想被灾民撕碎的,就打开武库!”
“一人不行,就十人!一村不行,就百村!”
“侯爷已经为我们挡住了第一波天谴,为我们争取到了喘息之机!接下来,是人,救自己的时候了!”
王复被他吼得浑身一震,那股滔天的急迫与决绝,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的血煞之气。
他仿佛又回到了尸山血海的战场,听到了主帅下达死命令的那一刻。
没有迟疑,没有退路。
“末将……遵命!”
王复重重一抱拳,转身如风,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所有人,集合!”
……
冰冷的地面上。
萧倾歌的睫毛微微颤动,即将沉沦的意识,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悸动所惊醒。
她感觉到……
脚下的大地,开始传来无数微弱的,却又无比密集的震动。
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同时挖掘它们的巢穴。
通过那尚未完全断绝的“人主敕令”链接,她能模糊地“听”到,远方的大地上,正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奔走。
有士兵的咆哮,有民夫的号子,有老人的祈祷,有孩童的哭泣……
这些声音,这些动作,正按照一种玄奥的规律,与这片大地的地脉,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一点,又一点。
一丝,又一缕。
无数微弱的人道愿力,不再是向她祈求庇护,而是化作了最朴素的行动力,开始自救,开始……改造这片天地。
那座即将崩溃的虚幻山脉,在这无数微弱共鸣的支撑下,竟是奇迹般地,重新稳固了一丝。
萧倾歌缓缓睁开眼,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第四天……”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我……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