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一把冰冷的钳子,死死夹住了李闲的神魂。
那股撕扯感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拉拽,更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钩子,从他意识的最深处倒刺出来,要将他的灵魂从这具皮囊里硬生生剥离。
视野边缘的黑暗正在迅速朝中心蔓延,耳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嗡鸣。
许进,不许出。
这五个字,就是催命的符咒,是钉死棺材板的最后一根钉。
硬闯是死,等待也是死。
“妈的……”李闲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咒骂,牙关紧咬,舌尖的血腥味成了他维持清醒的唯一稻草。
不能慌。
慌了,就真死了。
他的目光猩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狼,疯狂地扫视着门口的一切。
森严的内门弟子,冰冷的长剑,面无表情的管事,还有门外那些被隔绝开来,茫然而焦急的人群。
常规的路,都被堵死了。
那就只能,自己凿出一条路来!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那个正在高声宣布戒严令的中年管事身上。
那人气息不强,显然不是什么高手,但地位不低。
他脸上的神情,有威严,有不耐,但更深处,藏着一丝对“魔道妖人”的忌惮,和对“太上长老法旨”的敬畏。
就是他了!
李闲心念电转,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在他即将崩溃的神魂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朝着地面“砰”的一声摔了下去!
这一摔,他用了巧劲,声音巨大,姿态凄惨,却没伤到自己分毫。
“哎哟!我的娘诶!”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从他嘴里嚎了出来,瞬间盖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那十几个内门弟子眉头一皱,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眼中露出警惕。
宣布命令的中年管事被打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拖出去!”
“别……别拖我!”李闲四肢抽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一边滚一边朝着管事的方向挪动,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管事大人!有……有妖气!是妖气啊!”
妖气?
这两个字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连那些原本不耐烦的内门弟子,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
中年管事脸色一变,几步走到李闲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胡说八道什么!你一个外事堂的杂役,懂什么妖气?”
“小的不懂,小的不懂啊!”李闲涕泪横流,将一个被吓破胆的底层小人物演得活灵活现,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外事堂大门的方向,“可……可是那妖气,就是从外面来的!跟着……跟着那批要送进来的柴火,混进来的!”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声音尖利:“管事大人,太上长老说有魔道妖人作祟,是不是……是不是那妖人就藏在咱们要买的柴火里头,想混进山门啊!”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中年管事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推论太过荒唐,可是在“全城戒严,搜查魔道”这个大前提下,任何一丝可能性都不能被放过。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不仅是宗门铁律,更是保住他头顶乌纱帽的准则。
“你凭什么这么说?”管事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味道!是味道不对!”李闲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笃定,“小的祖上是猎户,对山里的各种气味最是敏感!刚才小的奉周管事之命,要去东城‘李记柴行’验货,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子不对劲的味儿!”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那股味儿,又腥又冷,像是烂泥潭里的死蛇!跟咱们柴房里那股子潮湿腐烂的木头味儿,根本不一样!小的当时就觉得心头发慌,腿肚子转筋,这不,刚想跟您禀报,就……就直接被那邪气冲倒了!”
他这番话,七分假,三分真。
那股神魂被撕扯的“心头发慌,腿肚子转筋”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此刻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的模样,更是装都装不来的。
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可信度瞬间拔高了七八成。
中年管事陷入了迟疑。
他看着李闲,又看了看门外拥堵的人群,一时间难以决断。
放一个杂役出去?万一他是胡说八道,自己就是失职。
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
长街尽头。
萧倾歌靠着墙壁,身体的颤抖已经无法抑制。
那声压抑的龙吟之后,她体内的九种灵气彻底失控,像九条狂暴的蛟龙,在她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噗……”
又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她不能倒下。
一旦她在这里失控,那股力量爆发,别说引来青木宗的强者,光是余波,就足以将这条长街化为齑粉。
她与李闲,都将万劫不复。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吞噬时,一股熟悉的,让她神魂悸动的气息,忽然在前方那座被封锁的山门处,爆发开来。
那气息很微弱,却像黑夜中的灯塔,瞬间穿透了她神魂中的狂风暴雨。
是李闲!
他还活着!
而且,他正在以一种极其张扬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这股突如其来的感应,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她即将崩溃的神魂。狂暴的九彩龙影,仿佛也感应到了那个“锚点”的挣扎,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丝。
萧倾歌猛地睁开眼,那双被痛苦折磨得有些涣散的凤眸,重新凝聚起焦点。
她死死盯着山门的方向,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她不知道李闲在做什么,但她明白,那是他为他们两个人,争取到的最后机会。
她不能浪费。
她扶着墙,顶着那依旧没有停歇的剧痛,一步,一步,再次朝着山门的方向,艰难地挪动过去。
……
“一派胡言!”
一名内门弟子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道:“魔道妖人何等手段,岂会藏匿于凡俗柴木之中?你这刁奴,分明是想趁机溜出山门,在此妖言惑众!”
说着,他便要上前擒拿李闲。
那名内门弟子话音刚落,中年管事眼中却精光一闪,猛地喝止了他:“住手!”
他没看那弟子,反而死死盯着李闲,心中冷笑:‘没错,这小子八成是想溜,但看他这副不要命的样子,正好拿来当探路的石头!是真是假,让他去碰一碰便知!若是假的,杀了他平息弟子质疑;若是真的……’
想到那份可能的天大功劳,他心脏不由得一阵滚烫。
李闲心里一沉,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抬起头,迎着管事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反而多了一抹豁出去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忠诚”。
“管事大人!小的就是个劈柴的,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宗门安危,太上长老的法旨,比天还大!”
他猛地一指门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啼血:“那‘李记柴行’就在东城门外,来回不过半个时辰!您就派两个人,不,派一个人!押着小的去!小的当着您派去的人的面,用我李家祖传的法子,验一验那批柴!”
“如果验出来没事,是小的眼拙,您当场就把小的脑袋砍了,小的绝无半句怨言!”
“可要是……要是真验出了问题!”李闲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您就是揪出魔道妖人线索的首功之臣!这份功劳,别说是在外事堂,就是在太上长老面前,那也是天大的功绩啊!”
他顿了顿,看着管事那剧烈收缩的瞳孔,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大人,您想啊。赌错了,死的只是我一个无名小卒。赌对了,您可就一步登天了啊!”
一步登天!
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中年管事的心坎上。
他在这外事堂管事的位置上,已经卡了十年了。
风险与收益,在他脑中飞速盘算。
正如这小子所说,赌输了,他毫无损失,杀一个喧哗的杂役,天经地义。赌赢了……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好!”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我就信你一次!”
他扭头,对着身后两名内门弟子命令道:“你们两个,押着他,去东城门‘李记柴行’!记住,寸步不离!他要是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是!”两名弟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领命上前,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架起了李闲。
李闲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整个人都虚脱了,任由两人架着,脸上却挤出劫后余生的狂喜笑容:“谢管事大人!谢管事大人信任!”
中年管事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山门处,给他们放行!”
守门的弟子得到命令,让开了一条通道。
当李闲被架着,双脚踏出山门的那一刻,那股几乎要将他神魂撕成碎片的拉扯感,如同退潮般,瞬间减轻了七成。
他贪婪地呼吸着门外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像是从溺水的深渊中,重新活了过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一个角落。
那里,一道纤弱的身影正扶着墙壁,脸色苍白如雪,一双凤眸,正穿过人海,静静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李闲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老板娘,你的专属挂件,续上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