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疫,退”,仿佛是言出法随的天宪。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十几个昏迷在地的病人身上,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揪住,硬生生从他们体内剥离出来。
这些黑气在空中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却无法抗拒那股源自规则上位的敕令,最终化作点点黑光,尽数没入李闲掌心的那个邪异印记之中。
病人们痛苦的表情迅速舒缓,死灰色的皮肤下,重新泛起了生命的红润。
几声虚弱的咳嗽响起,他们竟陆陆续续地睁开了眼睛。
街道上,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忘了思考,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
他们看着那个身形依然挺拔,半张脸却妖异无比的青年,眼神中最后的一丝怀疑,也彻底被狂热的崇拜所取代。
“神仙……是神仙下凡啊!”
“噗通!”
刚刚才站起来的人群,再一次,也是更心甘情愿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叩首,膜拜,口中念诵着杂乱却发自肺腑的感恩之词。
李闲感受着一股股精纯的念力,或者说,是信仰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那件披在王大娘身上的“百家布”,也有一部分,飘向了他自己。
【叮!你收获了‘百锦坊’居民的‘虔诚信念’,功德+3000!】
【叮!‘天策侯’命格获得‘万民愿力’加持,皇朝气运得到小幅补充!】
他体内的虚弱感,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那濒临崩溃的神魂,也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值了。”李闲咧嘴一笑,牵动了半边麻木的脸,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个已经变得暗淡,却依旧散发着丝丝寒意的印记。
【临时规则权柄:瘟疫敕令(已激活)】
【持续时间:十二个时辰】
【能力描述:在权柄持续时间内,你可有限度地操控、敕令不高于‘疫主’子魂位阶的瘟疫类规则力量。】
【副作用:权柄消散后,宿主将承受规则反噬,神魂污染度将重新攀升至50%,且短期内无法再次解析同源规则。】
“十二个时辰……”李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有反噬……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跪伏的人群,再次投向天宝阁的方向。
那座山,依旧云雾缭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李闲却笑了。
“阁主大人,你的毒,现在是我的药了。”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的快意,“这第一回合,算我赢了。不知道,你准备好第二份大礼了没有?”
……
山巅洞窟。
“啪!”
阁主手中的一枚琉璃棋子,悄然化为齑粉,从他指间滑落。
沙盘上,那代表着李闲的光点,非但没有被瘟疫的黑气吞噬,反而将周围所有的黑气尽数吸收,光芒比之前炽盛了何止十倍。
那个由百锦坊百姓光点组成的星璇,更是稳固如山,光华流转,隐隐与中央的光点连成了一片。
人心,已成!
“好一个……瘟疫敕令。”阁主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精心准备的诛心之局,成了对方封神的舞台。
他引以为傲的疫主子魂,成了对方手中的利刃。
“阁主……”天下跪在地上,身体的颤抖已经无法抑制。
他看到的,已经不是一个赌徒,而是一个怪物。一个敢于吞噬规则,并将其化为己用的疯子。
“他赢了这一局,却未必能活过下一局。”阁主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洞窟的另一侧。
那里,供奉着一尊看不清面目的佛像。
佛像前,一张石桌,两只蒲团,桌上一壶清茶,正冒着袅袅青烟。
“这条蛊虫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阁主看着佛像,淡淡地说道,“寻常的毒,已经喂不饱他了。”
他伸出手,从佛像前的香炉里,拈起一撮香灰。
“天玄城,是封神宗的地盘。我在这里杀一个通缉犯,名正言顺。”
“可他现在,是百锦坊的‘神’,巡天卫进去,只会激起民变,让他的人心更加稳固。”
阁主将香灰在指尖捻了捻,眼中闪过一抹深邃的算计。
“所以,要杀他,不能用刀。”
“得用……佛。”
他屈指一弹,那撮香灰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飘向了无尽的黑暗。
“去告诉无妄寺的人,就说,天伤城丢失的那件东西,有线索了。”
“线索,就在百锦坊,一个叫李闲的人身上。”
……
百锦坊,街道。
李闲没有让狂热的气氛持续太久。
他让魏长风组织人手,将所有病人集中到百锦坊最大的院子里,又指挥着众人将那口被污染过的井彻底封死。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李闲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瘫软在椅子上。
他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山呼海啸般的感恩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刮擦他布满裂纹的神魂,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喉咙里满是压不住的血腥味。
“侯爷,您……您没事吧?”魏长风倒了杯水,手都在抖。
“死不了。”李闲摆摆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老魏,接下来几天,外面就交给你了。记住,稳住人心,别让他们乱。另外,把我们的人都撒出去,给我盯紧了天宝阁和巡天卫的一举一动。”
“是!”魏长风重重点头,看着李闲那张妖异的脸,眼中满是担忧,“可是侯爷您的身体……”
“我这是……战损涂装,懂吗?帅得很。”李闲扯出一个笑容,挥手让他出去。
待魏长风带着满心的敬畏与担忧离开,房门关上的瞬间。
李闲脸上那副“帅得很”的骚包表情瞬间垮掉,猛地弓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直到咳出一口带着黑色丝线的血沫,他才靠着椅背,浑身虚脱地瘫软下来。
他闭上眼,内视己身。
神魂之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虽然被功德愿力滋养着,但想要完全恢复,绝非一日之功。
而那枚“瘟疫敕令”的印记,更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在掌心静静蛰伏。
“妈的,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随即感应着体内暴涨的功德和那股精纯的万民愿力,嘴角又忍不住疯狂上扬,“不过,刚才那一下,是真他娘的帅。这一波功德气运,赚到盆满钵满,值了!就算反噬,老子也认了!”
他正准备调息恢复。
魏长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压抑着紧张,却透着一股以命相搏的狠劲:“止步!侯爷正在闭关,半步不得靠近!”
门外,一声佛号悠悠传来,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轻易穿透了门板与魏长风的阻拦,清晰地在李闲识海中响起:“阿弥陀佛。李施主,你的‘香客’到了,不开门一见么?”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悲悯的笑意:“其一,是为施主送上一杯‘清心茶’,或可解你‘瘟疫敕令’反噬之苦,免得神魂道伤,弄假成真。”
“其二,是想向施主请教一个因果。天伤城无妄寺,曾有一位‘香客’不告而别,带走了一件本不属于他的‘香火’。我佛慈悲,却也讲究因果不空。不知施主,对此有何见教?”
香客?
李闲猛地睁开眼睛。
这个词,让他瞬间想起了周通之前说过的话。
无妄寺!
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让他进来。”李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出去。
房门被推开,魏长风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面容俊秀,眉心一点朱砂,气质祥和,眼神却如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他手持一串念珠,对着李闲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佛礼。
“贫僧法号‘空相’,见过李施主。”
李闲靠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
这和尚,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感觉不到任何修为的波动,却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自然而然,毫无破绽。
“和尚找我,有什么事?”李闲的语气带着几分懒散和警惕。
空相和尚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施主今日,以身饲魔,纳瘟疫为己用,行的是菩萨道,救的是万民苦。如此大功德,大毅力,已是我佛门的座上宾。”
他说话不急不缓,却字字诛心。
李闲的心头猛地一跳。
以身饲魔?纳瘟疫为己用?
对方竟一眼就看穿了他行为的本质!
“贫僧此来,是为送茶。”空相和尚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盒子打开,一股清冽的幽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李闲只是闻了一下,就感觉神魂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
“此茶,名曰‘云雾’。”空相和尚轻声道,“产自无妄寺后山,能静心凝神,涤荡尘秽,方丈说,此茶,正合施主此刻所需。”
李闲盯着那盒茶叶,又看了看空相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行了,别念经了。”他伸出那只印着黑色印记的右手,在桌上轻轻一点,打断了空相的话,嘴角咧开一个痞气的笑容,“一杯茶,就想换回你们的‘香火’?大师,这买卖可不划算。还是说,这茶只是定金,想雇我这个‘手气好’的,帮你们把东西‘请’回来?我先声明,我这‘香油钱’,可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