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当旧的因果坍缩,新的轮回便悄然开启。个体的毁灭与新生,交织成宏大的宿命图谱,其中微光,或许正蕴藏着照亮未来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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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杰——!我的儿啊——!”
刘伯温发出杜鹃啼血般的悲鸣,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强忍悲痛的玄真死死拉住。
“师兄!节哀!侯爷他已慷慨赴义!现在当务之急是廷玉!老宅来报,廷玉气息已如游丝,再拖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玄真的话,如同重锤砸在刘伯温几乎破碎的心上,却也如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被巨大悲伤淹没的神智。
廷玉!是了,廷玉!起杰用性命换来的时间,不是让自己在这里悲痛欲绝的!
刘伯温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腥甜与蚀骨剜心般的悲伤,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先痛惜地看了一眼星杓古槐下悲壮的一幕,随即猛地投向近在咫尺的老宅,最后,又望向不远处气机因鬼王湮灭、龙气更迭而异常紊乱、仿佛与遥远时空共鸣的葬仙山。一个决绝的、近乎自我毁灭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升起、坚定。
他猛地推开玄真,踉跄着,却步伐坚定地走到星杓古槐旁,那口与禄水河暗通、被视为周家血脉与气运源头的古井边。井水幽深,倒映着混乱天空。
“师兄,你……你要做什么?!”玄真感受到一股令他灵魂战栗的、宏大而悲怆的气息,正在刘伯温残破躯体内疯狂凝聚,骇然失色。
“鬼王虽灭,但其临死反扑最精纯的相柳本源,已灌入廷玉体内,与他自身尚未掌控的相柳之血及古玉之力疯狂冲突……常规之法,已救他不得,只会加速崩溃。”刘伯温声音竟异乎寻常地平静,带着勘破生死、舍身饲虎般的淡然,“唯有行此险招,借此时机——龙气更迭引发天地法则动荡之瞬,以我残存之魂、毕生修为及对山河枢盘的全部理解为引,施展‘归墟印’!”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到冥冥中注定的轨迹:“此印,并非要湮灭此界葬仙山,而是……强行撬动时空法则,以我为坐标,引导、接引那片因枢盘核心异动而早已不稳定、正在走向终局的未来,以其彻底坍缩时释放出的最本源能量洪流为薪柴,调和、熔炼此地沉积千年的周室王气、凤凰精魂、相柳之血、星辰之力与先贤传承!以此无上伟力,为廷玉重铸根基,将那凶戾血脉彻底压制、炼化,使之由诅咒,化为未来掌控的力量!”
“归墟印?!”玄真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颤抖,“师兄!不可!那是引导时空坍缩的禁术!是干涉因果律的禁忌!强行引导另一个时空的终结,时空反噬与因果业力,首当其冲便是施术者!你的魂魄将会被彻底撕裂、磨灭,十不存一,甚至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将彻底丧失!最终可能……可能只能以一点残灵,融入新生法器中,永世不得超脱啊!”
“我知道。”刘伯温缓缓转头,看向玄真,脸上露出奇异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无比洒脱的微笑,“我知道后果。但,这是唯一的路,也是……早已写定的宿命。起杰走了,瑜儿和青儿不能再失去廷玉。周家的未来,这方土地的未来,乃至……或许能借此契机,避免那未来几百年苦难沉沦,可能都系于这孩子一身。我这把早已该死的老骨头,若能以残存一切,为他铺平前路,为他斩开荆棘……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世间最后景象纳入胸臆。随即,双手艰难抬起,开始结印。每一个动作,都缓慢沉重,仿佛推动万钧山岳,对抗整个世界阻力。他口中念诵古老晦涩音节,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响彻灵魂深处,不属于人间任何已知语言,像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原始波动,又似万物走向终结时的最终回响。
随着法印进行,刘伯温本就萎靡到极点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速衰减、熄灭。但他残破躯壳之外,却开始散发朦胧而宏大、仿佛连接宇宙本源的清辉光晕。那光芒并非为了照亮,反而带着“引导”、“连接”与“回归”的深邃意蕴。
脚下古井,井水开始无风自动,剧烈旋转,形成幽深漩涡。更令人惊骇的是,井水映照出的,不再是天空倒影,而是一片模糊、扭曲、正飞速失去色彩与形态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景象——那正是另一个时空的周家寨,在腊月二十八日,于白狐引导下,走向彻底归墟的、跨越时空的倒影!禄水河凝固浪头,星杓古槐静止枯枝,林筱黛、周念玉、苏妲己凝固身影……一切都如褪色油画,正被无形橡皮擦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葬仙山方向,传来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另一维度、另一时空的轰鸣与震颤!那是时空被强行撕裂、引导、连接的恐怖声响!整个小龙塘气场剧烈扭曲、波动,光线明灭不定,仿佛现实世界根基都在动摇。
玄真惊恐万状地看到,眼前景物仿佛被叠加了另一重不断闪烁、趋于消散的虚影——那正是加速归墟的“未来周家寨”的时空投影!而那投影核心,那只通体雪白、眼神澄澈古老的白狐,正立于葬仙山之巅,它仿佛感应到什么,蓦然回首,那跨越时空的目光,与正在施法的刘伯温,产生了玄之又玄的、超越了生死与时空的共鸣与确认!
“归墟引路,万法同调……溯本归元,玉枢重光……”刘伯温声音越来越缥缈,身体在清辉光晕中开始透明,仿佛随时化光而去。
磅礴无匹、难以想象的能量,从那个被引导、加速坍缩的时空,以及被此地归墟印引动的、本地葬仙山地脉深处,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向刘伯温身前、向那口古井之上汇聚!周室王气沉淀千年的厚重与秩序(黄),岐山凤凰陨落残留的祥瑞与生机(红),武侯诸葛亮与刘伯温一脉传承的智慧、风骨与守护意志(青),相柳之血被炼化后残存的最本源凶戾、生命强韧与毁灭欲望(黑),以及引动周天星斗、代表苍穹意志的净化与规则之力(白)……这五种代表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冲突对立的本源力量,已在此地纠缠、博弈千年,此刻,在刘伯温以生命和灵魂引导的归墟印无上伟力之下,被强行汇聚、挤压、熔炼于一炉!
刘伯温胸前,那原本只是守护周廷玉的、虚幻的黄、红、白三色古玉虚影,骤然光芒大放,由虚化实,并开始如同无底洞般,贪婪吸收、融合汇聚而来的五色本源能量!虚影迅速凝实,色泽变得更加深邃、复杂,那抹玄黑与青色,如同活物般主动缠绕、融入其中……
最终,在能量汇聚的最中心,古井漩涡之上,一枚真实的、温润的、内蕴无穷玄机的五色玉佩,彻底凝聚成型!
它不再是虚影,而是有质有量、触手可及的实体。玉佩呈现出混沌初开、万物始生般的玄妙色泽,仔细看去,内里有代表大地根基的厚重土黄,象征祥瑞生机的炽烈赤红,蕴含苍穹意志的纯净皓白,沉淀凶戾与本源的深沉玄黑,以及流淌智慧与风骨的灵动青色。五色并非简单混杂,而是如同宇宙星云般,自然地交织、流转、循环,浑然一体,却又层次分明,仿佛一个小小的、完整的天地宇宙,正被包容于方寸之间!
当这枚五色玉佩彻底成型、稳定瞬间,那个被引导的“未来周家寨”的时空投影,仿佛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发出最后一声无声哀鸣,彻底坍缩为一个无法言说的“奇点”,随即消失无踪。小龙塘周遭剧烈的时空扰动与能量风暴,骤然平息,恢复山野宁静。但在所有感知敏锐者心头,都清晰意识到,某种维系已久的、关乎另一个可能未来的东西,被彻底斩断、献祭了。那个可能的未来,化为了滋养这枚玉佩的养料。
刘伯温的身影,此刻已淡薄如同透明、随时消散的影子。他艰难地、充满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星杓古槐下沉睡的女婿,看了一眼老宅方向,然后伸出手——那手臂几乎无实质——那枚尚带天地余温与无尽玄奥的五色玉佩,轻飘飘地、仿佛没有重量般,落入他近乎虚无的掌心。
他看向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的玄真,嘴唇微翕,已发不出声音,但玄真清晰读懂了他的唇语,那最后嘱托:“带……去……给……廷玉……告……诉……他……好……生……活……着……”
下一刻,刘伯温那残存的、饱经风霜与智慧的魂魄,再也无法承受时空反噬与力量透支,彻底崩解,化作无数点闪烁温润青辉的光尘,如同无数只眷恋故土的夏夜萤火,在空中翩然飞舞、盘旋,最终,带着无尽不舍与期望,尽数融入那枚悬浮着的、新生的五色玉佩之中。
玉佩光芒随之微闪,仿佛被注入最后灵魂,内里那抹代表文脉与智慧的青色,瞬间更加灵动、鲜活、深邃。文脉,以此悲壮决绝的方式,得到了传承。
玄真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朝着刘伯温消散方向,朝着那枚悬浮玉佩,如同最虔诚信徒,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泥土,压抑许久的悲声终于无法抑制,化作无声剧烈颤抖与泪雨滂沱。他知道,从此世间,再无算无遗策的青田先生刘伯温,亦无守护此地多年的青阳子。他们,都随归墟印,化为历史与传说。
良久,玄真才勉强撑起几乎虚脱的身体,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捧着整个世界重量与希望,小心翼翼,将那枚蕴含两位至亲之人生命与灵魂的五色玉佩捧在手心。然后,他毅然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近在咫尺的周家老宅内院,踉跄冲去。
玄真冲入内院,无视所有惊慌目光,直接冲到抱着周廷玉、已然绝望的刘青面前。
“玉佩!快!快将此玉戴在廷玉身上!”他声音嘶哑破裂,将手中那枚尚带玄奥余温与淡淡清辉的五色玉佩,急切递到刘青眼前。
刘青虽不明所以,但见玄真悲怆欲绝又带希冀的复杂神情,以及玉佩上流转的、令人心安的奇异光华,她不敢怠慢,几乎抢过玉佩,颤抖着,小心翼翼将温润五色玉佩,戴在怀中婴儿冰冷而遍布血痕的颈间。
奇迹,在玉佩触及周廷玉皮肤的瞬间发生。
玉佩仿佛瞬间找到真正主人、最终归宿,自然温润贴合他小小胸口,流转五色光华似乎与周廷玉微弱生命波动产生共鸣。一股磅礴而温和、仿佛蕴藏天地初开最本源生机的力量,如同母亲最温柔怀抱,又如同滋养万物春雨,瞬间将周廷玉小小、濒临崩溃的身躯轻柔坚定包裹。
他体内原本如脱缰野马、狂暴冲突、几乎要将他灵魂到肉体彻底撕碎的两股力量,在这股混沌归元、包罗万象的五色光华面前,仿佛被无形宏大之手轻轻抚平、梳理。暗红色、充满毁灭欲望的相柳之力,并未被消灭,但其凶戾狂暴意志,却被强行压制、束缚、净化,最终,乖乖融入五色光华构成的、更宏大和谐的循环体系,成为了新生平衡力量的一部分,由纯粹诅咒,开始向一种可以被掌控的中性本源力量转化。
周廷玉脸上极度痛苦扭曲的表情,以肉眼可见速度平复,变得安宁,仿佛陷入沉睡。原本急促微弱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周身渗出血珠,彻底停止。冰冷与滚烫交替的诡异体温,迅速恢复婴儿应有的温润。
他沉沉睡去,眉头舒展,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格外漫长疲惫的噩梦。
刘青和周围所有提心吊胆的人,直到此刻,才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长长松了一口气,压抑哭泣声和劫后余生庆幸低语,终于在内院响起。
玄真看着这终于被挽回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师兄刘伯温与侯爷周起杰,那悲壮惨烈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希望的种子,保住了。
……
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云雾缭绕的葬仙山,某处人迹罕至的悬崖之巅,那只通体雪白、不染尘埃的白狐,正静静立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守望者。
它优雅昂头,眺望小龙塘周家老宅方向,那双琉璃般纯净、澄澈的眸子,清晰地映照人间刚刚平息的那场惊心动魄风波,以及深藏于血脉与命运中的悲欢离合。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超然物外的漠然,还有一丝……唯有历经万古星霜流转、看尽沧海桑田反复才会拥有的古老与深邃。
它的目光,仿佛轻易穿透空间阻隔,清晰地“看”到了那枚挂在婴儿周廷玉颈间、缓缓流转五色光华的玉佩;也“看”到了那为了成就此玉而自愿融入其中、闪烁文脉青辉的残魂;更“看”到了那被完美封印在玉佩能量循环最深处、与相柳之血同源而生、此刻已然温顺的某种古老联系。
‘因果已深种,枢盘亦重定。’一个清冷古老、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意念,在它那超越凡俗的灵识中静静流转,‘此地宿缘暂了。待他日,玄阴之体现世,与此血脉交融共鸣之时,便是吾遵循古老契约,再入十丈红尘,了却最后宿缘之机。’
最终,它仿佛完成此阶段观察与守望,轻轻转身,那条蓬松华美长尾,在空中划过蕴含天地至理般的优雅弧线,随即,身影悄无声息地、如同融化空气中一般,彻底隐没于身后莽莽的、云雾缭绕的原始丛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