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当我们俯身倾听苦难的回声,往往能找到超越宿命的答案——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征服多少山河,而在于能治愈多少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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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进…方法?”普瓦和寨民们都愣住了。祖辈传下的手艺,还能怎么改?
“没错!”廷玉目光扫过那些漆液,“首先,产‘鬼漆’的漆林,绝不能再去!其次,普通生漆的收取处理也有问题。”
他走到漆液前指着说:“你们看,这些漆液杂质多,收取粗糙。生漆本身含大量水分杂质,漆酚毒性强。如果我们能在收取后进行初步‘精制’…”
他一边说,一边整合前世记忆和当下观察。
“首先,过滤。”廷玉拿起一个竹筒,“原始漆液应用多层细麻布或致密丝绸反复过滤,去除树皮、木屑、灰尘。杂质越少,漆液越纯,后续处理越易,毒性可能减小。”
普瓦若有所思:“用细麻布过滤…以前没试过这么细…”
“其次,晾制。”廷玉继续,“过滤后的生漆,不能就这么放着。需放在宽口浅盆,在通风、避光处缓慢搅拌晾置。这能让多余水分蒸发,同时让漆酚等成分部分氧化,不仅能调整干燥性能,或许…也能使其性质相对温和。”他记得生漆的“晒制”是传统工艺关键一环。
“搅拌…晾着…”寨民们似懂非懂。
“最后,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步——混合改性。”廷玉目光炯炯,“单纯生漆毒性大,干燥条件苛刻,性能不稳。我听说,‘桐油’这种干性油,或可与生漆混合。”
他看向杨朝栋:“杨叔,我们商队可贩运过桐油?”
杨朝栋立刻回答:“有!湖广、川东多产桐油,商队有时捎带,用于木材防腐和油布伞,价廉。”
“太好了!”廷玉抚掌,“我猜想,将精制晾制后的生漆与桐油按比例混合搅拌,或能形成新漆。这种漆可能毒性更低,更易干燥,漆膜光泽、韧性、耐久性更好!可称‘广漆’或‘熟漆’!”
他这番结合推测与“先知”的论述,虽有些术语寨民不懂,但核心思想——通过过滤、晾晒、混合桐油改造生漆——清晰传达,完全颠覆了他们世代相传的粗放观念。
普瓦浑浊的眼睛爆发出光彩,颤抖着问:“周…周少爷…您说的…真能让害人‘鬼漆’变‘宝漆’?让以后割漆人少中毒?”
“理论上可行,但需试验!”廷玉坦诚,“而且,即便工艺改进,防护也至关重要!割漆、处理时须穿戴严实,最好用油布做手套围裙,脸上遮挡。操作后立即用碱性水或肥皂清洗。一旦出现症状,立即用‘地丁草’等外敷,严重者必须求医!”
他环视众人,声音清朗有力:“这漫山漆树不是诅咒,是财富!只是我们以前没找到正确开启宝库的钥匙!只要方法对,防护好,青螺寨完全可以依靠漆林过上好日子!我周廷玉以禄国公府名义承诺,若试验成功,周家愿与青螺寨合作,收购你们精制改良后的生漆和‘广漆’,价格公道!并可资助寨子修防护设施,请医师指导防治!”
这番话如同死寂潭水中投入巨石,激起巨大波澜!绝望的寨民第一次听到如此具体、充满希望的方案!不仅能救命,还能带来长远生计!禄国公府的承诺更给了他们坚实依靠!
接下来的几天,青螺寨在廷玉的指挥和周府护卫的协助下,如同一个被注入生机的垂死病人,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大量草木灰水被制备出来,症状较轻的寨民被组织起来,用这些碱水反复清洗皮肤、擦拭被漆污染的工具和物品。地丁草被大量采集,外敷内服(在廷玉谨慎的指导下),确实显着缓解了瘙痒、红肿和发热症状,阻止了病情的进一步恶化。虽然仍有几个重症者不幸离世,但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新增病例几乎不再出现。
同时,廷玉亲自指导寨民进行生漆改良试验。他让寨民找来最细密的麻布,搭建了通风的凉棚,找来宽口的陶盆。选取了少量毒性相对较弱的普通生漆(“鬼漆”被严格封存,暂不处理),进行细致的过滤、搅拌晾置。
然后,就是关键的混合桐油试验。廷玉凭借模糊的记忆和直觉,尝试了不同的生漆与桐油比例,从七比三,到五比五,再到三比七。他让寨民将混合后的漆液均匀涂抹在准备好的木板上,观察其干燥速度、漆膜光泽和硬度。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些比例混合后迟迟不干,有些则干燥后漆膜起皱、光泽暗淡。廷玉并不气馁,不断调整比例、搅拌时间和晾置环境。他甚至尝试在混合前,将生漆进行不同时间的“晒制”处理。
杨朝栋则派快马返回毕节卫,一方面向刘青报平安并说明情况,另一方面紧急调运一批浣玉皂、常用药材,以及更多的布匹、粮食过来救济寨民,同时采购一批桐油用于试验。
墨璃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她对山林熟悉,总能找到品质最好的地丁草,并且似乎对漆液的气味和状态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能帮廷玉分辨哪些漆液可能“脾气”更好。武开阳虽然留在寨外,但也尽心尽责地守卫,并协助调配物资。
几天后,转机出现了。当廷玉尝试使用经过五天适度“晒制”、水分蒸发约三成的生漆,与桐油按四比六的比例混合,充分搅拌后涂刷的木板上,呈现出了一种令人惊喜的效果。
这混合漆液涂刷流畅,干燥速度适中(大约一天多表干,三五天完全硬化),干燥后的漆膜呈现深邃透亮的红褐色,光泽温润如玉,质地坚硬,指甲难以划伤,并且似乎对水和常见的酸碱有不错的耐受性。更重要的是,负责涂刷的寨民(做好了严密防护)反映,这种混合漆液的气味虽然仍有,但刺激性似乎小了很多,操作后皮肤也没有出现明显不适!
“成功了!这就是后世的‘广漆’!”廷玉看着那块光可鉴人的漆板,心中涌起巨大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工艺的突破,更是知识的胜利,是穿越者视角与本地智慧结合结出的硕果。
普瓦老丈和寨民们抚摸着那光滑坚硬的漆面,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世代与漆树打交道,从未见过如此漂亮、性能如此优异的漆!这哪里还是害人的“鬼漆”,分明是比黄金还珍贵的“宝漆”!
“周少爷…您…您是我们青螺寨全寨的再生父母啊!”普瓦老丈又要跪下,被廷玉连忙扶住。
“老丈言重了。”廷玉笑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寨子需要建立规范的割漆、防护、制漆流程。我会留下详细的规程,并且,周家会先预付一笔定金,订购你们第一批精制的‘广漆’。”
他心中已有全盘计划。这种改良后的“广漆”,品质上乘,用途广泛。可以用于周家自身产业——如高档家具涂装、建筑构件防腐、甚至尝试制作漆器。更重要的是,可以作为一项重要的商品向外销售,其利润空间远比原材料生漆要大得多。而且,这门技术掌握在周家和支持周家的青螺寨手中,形成了技术壁垒,短期内难以被模仿。
在廷玉的规划下,一个以青螺寨为生产基地,以周家商业网络为销售渠道的新兴产业雏形,已悄然浮现。这不仅是开辟了一个财源,更是将一片原本充满危险和绝望的土地,变成了希望的原野。
当廷玉一行人最终告别青螺寨,继续前往乌撒府时,寨民们倾寨而出,夹道相送,感激之声不绝于耳。墨璃回头望着那座曾经被死亡笼罩、如今却焕发出生机的山坳,眼中含泪,却带着明亮的笑意。她知道,阿爹的悲剧,不会再轻易重演了。
马车上,廷玉仔细整理着这几天的试验记录和工艺要点。他知道,这只是“漆艺革新”的开始。未来,还可以尝试添加矿物颜料制成色漆,探索螺钿、蛋壳镶嵌等装饰技法,甚至开发漆画等艺术品…路还很长。
“少爷,”墨璃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亲近与信赖,“谢谢您。”
廷玉抬起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墨璃,记住,知识的力量在于运用。你敏锐的感知和对山林的了解,也是解决这次难题的关键。未来,你或许能在这方面,做得比我更好。”
墨璃似懂非懂,但将这句话深深记在了心里。
武开阳骑着马跟在车旁,看着廷玉,眼神中的敬佩更深。这位小主人,不仅学识过人,更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于危难中擎天的气魄与能力。
杨朝栋则看着廷玉,心中感慨万千。八岁的卫试案首,临危不乱,革新工艺,收服人心…这位小世子的未来,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广阔和…不可思议。
队伍重新踏上通往乌撒府的官道,山风依旧,但每个人的心境都已不同。廷玉的第一次“诗与远方”,在血火与死亡的阴影中开始,却在革新与希望的曙光中,踏出了坚实而闪耀的一步。前方的府试,似乎也不再仅仅是科举路上的一道关卡,而是他在这大明西南,书写属于自己传奇的又一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