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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一年四月十五,叙州府城。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贡院东辕门外已乌泱泱挤满了人影。数百名提着考篮的儒童、青衿学子,在料峭春寒里缩着脖子,挨挨挤挤地排成几条长龙。考篮里塞着号板、卷袋、笔墨砚台,还有硬邦邦的锅盔与肉脯。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桐油灯盏的焦烟味、人群久聚的汗酸气,还有若有若无的尿骚——那是有人紧张得憋不住了,偷偷淋湿了墙根。

周廷玉夹在队伍中段,靛蓝细棉直裰洗得微微发白,在一众崭新绸缎或刻意打补丁的寒酸中,反显得干净利落。他身前站着磐岳,那青阳宗弟子魁梧如山的身躯隔开了拥挤推搡。身后是杨朝栋,老管事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人群,警惕着任何可疑的靠近。那僰人少女墨璃被安置在客栈,自有驿卒照料。

“肃静!点名验身!”

府衙礼房书吏尖利的声音穿透嘈杂。辕门两侧,十数名皂隶执水火棍排开,神色肃杀。队伍开始缓慢蠕动。轮到周廷玉,他递上由永宁卫指挥同知周三牛具结、五名叙州府本地廪生联名作保的“结票”。书吏验过票上关防印信,又仔细核对他眉目轮廓与票上所写“面白,无须”是否相符,目光在他腰间一扫——并无禁携的书籍夹带,只有那枚螭吻星盘玉佩隔着衣衫透出一点温润轮廓。

“周廷玉,黔籍。丙字拾叁号!” 书吏高唱,在名册上重重一点。

一名皂隶上前,示意周廷玉解开发髻,又粗鲁地捏开他牙关看了看,最后在他腋下、腰间、袖口、靴筒摸索几把。冰凉粗糙的手指划过皮肤,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侮辱感。磐岳眉头紧蹙,杨朝栋也抿紧了唇。周廷玉却眼观鼻,鼻观心,任由摆布。待皂隶挥手放行,他才默默整理好衣衫,接过书吏递来的号牌——一块油浸过的竹片,上书“丙拾叁”。

跨过高高的门槛,眼前豁然开朗,又骤然逼仄。

贡院甬道深长,两侧是鳞次栉比、蜂巢般的考棚。棚顶覆着青瓦,棚内仅容一人坐卧,三面砖墙,一面敞开,对着狭窄的甬道。更深露重,青砖地泛着湿冷寒意,直透薄底布鞋。已有不少学子缩在号板前,对着油灯呵手取暖,或强自镇定地翻阅着最后几页书稿。

丙字拾叁号考棚在甬道中段。周廷玉将考篮放在号板上,铺开那块三尺长、一尺宽的薄木板。他从卷袋里取出砚台,注了些昨夜存下的清水,开始细细磨墨。墨是上好的徽松烟,墨条在端石砚上发出沉稳的沙沙声,墨香渐渐压过了周遭的浊气。

“铛——!”

一声洪钟巨响震彻贡院,余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嗡嗡回荡。所有细碎的声响——咳嗽、翻书、低语——瞬间死寂。

“龙门开——!诸生肃静归号——!”

沉重的内龙门吱嘎开启。两名绯袍官员当先步入,身后跟着十数名捧卷箱的礼房吏员。为首官员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正是叙州知府宋钦,今科主考。他目光如古井,缓缓扫过甬道两侧密密麻麻的考棚,所过之处,学子无不屏息垂首。另一位稍年轻些,面白微须,是府学学正赵汝霖,副主考。

“奉天子明诏,开叙州院试,为国抡才!” 宋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本府重申场规:怀挟者黜,喧哗者黜,传递者黜,试卷污损、越幅、曳白者,亦黜!功名之路,在尔等笔下,更在尔等心中敬畏!”

死寂中,吏员捧着卷箱鱼贯而入,将糊名弥封的试卷、素白草稿纸,一份份分发至各号考棚。

周廷玉接过试卷。淡黄竹纸坚韧,散发着新纸的草木清气。卷首朱印鲜红,下书墨字:“四书文一道,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

他展开卷页,目光落在首题上: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题出自《论语·为政》。周廷玉眼神微凝。此句看似论德政,实则以北辰众星为喻,暗含君臣定位、统御四方之意。他不由得想起父亲周必贤在贵州推行的改土归流。那些桀骜不驯的土司头人,正如散乱星辰,唯有以“德”——非仅仁德,更是朝廷法度之威,黔省新政之惠——方能如北辰居中,令其归心拱卫。

一缕微不可查的凉意自颈间玉佩沁入灵台。刹那间,星海浩瀚,北辰居中不动,群星环绕有序的画面在脑中清晰映现。太史籀刻刀划过青铜的冷硬,诸葛亮羽扇轻摇的从容,刘伯温梳理星轨的睿智……三代先贤的智慧仿佛融为涓涓细流,汇入他的笔端。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刻着墨,而是闭目片刻,将胸中丘壑反复锤炼。再睁眼时,眸光已沉静如渊。他取过草稿纸,提笔蘸墨,悬腕疾书。

破题如刀锋出鞘:

“政必本于德,而德之运于政者,其体统有自然之归焉。”

破题点明“德”乃为政根本,且此“德”并非空洞说教,而是能统御四方、令万民归心的“自然之体统”。这“自然之归”,正扣住北辰与众星的意象。

承题则如江河奔涌,直指核心:

“盖北辰以居所示其尊,众星以拱极效其顺。惟政也,以德为枢,则端拱无为而天下自化,犹北辰之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其理同也。”

将北辰之尊与众星之顺,直接映射到朝廷德政与四方臣服的关系。“端拱无为而天下自化”,暗含黄老之术,更契合永乐朝“天子垂拱而治”的施政理念。末句“其理同也”,将天象与人事完美勾连。

起讲部分,笔锋陡然沉雄,借古论今:

“尝观古之圣王,德泽涵濡,不必家喻户晓,而民自孚于无形;威仪峻整,不必条教号令,而物自慑于有象。何者?其德如天之覆,如地之载,如北辰之凝然于上,万类莫不仰而拱之也。”

以古代圣王为范,强调德政在于无形之教化与威仪之自然慑服,如天之覆、地之载、北辰之凝然。这“凝然于上,万类莫不仰而拱之”,隐然将永乐帝比作北辰,又将贵州土司比作“万类”,既颂圣,又暗扣西南局势。

笔锋至此,周廷玉稍作停顿。墨迹在素稿上蜿蜒,已有千钧之势。他深知,下面才是真正见分晓的“入题”,需将宏大义理,落于黔地实处。

金陵城,户部尚书夏府。

后园书房的门虚掩着,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如急雨般透出门缝。夏元吉一身家常道袍,正坐在紫檀书案后批阅几份湖广清丈田亩的奏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案头堆叠的文书几乎将他埋没。

“爹爹!” 一声清越的呼唤,门被轻轻推开。夏雨柔端着一只甜白瓷盖碗进来,十三岁的少女身量初成,穿着月白绫子衫子,外罩一件藕荷色比甲,步履轻快。“新煎的莲子羹,加了川贝,润润喉。”

她将盖碗轻轻放在父亲手边案角空处,目光扫过那几份摊开的奏报,秀气的眉头也下意识地蹙了一下:“武昌府这隐田数目…比上月核查的又多了两成?江陵县水冲沙压的田亩,折银比率还是按旧例?”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夏元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端起莲子羹啜了一口:“是啊,旧例是洪武爷定的,一石粮折银三钱二分。可这些年米贱银贵,市面上一石米只值二钱七八分,百姓按三钱二分折银,实则多交了三成不止!折色(以银代粮)本为便民,如今反成盘剥之源!” 他重重放下碗,碗底碰在紫檀案上,一声闷响。

“那为何不改?” 夏雨柔不解。

“改?” 夏元吉苦笑,“牵一发动全身!折色之弊,非止一省。朝廷用度,六成靠漕粮折银。若骤然改例,国库立时便要亏空一大块!皇上北伐、下西洋、营建北京,哪一项不要金山银海堆起来?” 他指着奏报,“你看这江陵县令,明知折色伤民,奏疏里也只敢含糊其辞,请旨‘酌量变通’!变通?哼!谁肯担这‘变祖宗成法’的干系!”

夏雨柔默然片刻,走到窗下那张花梨木大案前。案上摊开几本厚厚的账簿,一把紫檀木算盘油光发亮。她伸出纤白的手指,指尖在乌黑的算珠上跳跃起来,噼啪声再次响起,节奏快而稳定。

“爹爹你看,” 她头也不抬,目光专注在账册上,“若将武昌府新查出的隐田,分三年逐步纳入税赋,第一年只征三成,第二年六成,第三年方足额。所增之赋,不归入正项,单列一册,专用于填补江陵等县因折色比率调低而短缺的税银。调低比率,也不必全国一刀切,可选湖广、江浙这几处米贱银贵最烈之省先行试点。三年为期,试点省分内,折色银每年递减一分,国库亏空由隐田新赋补足,百姓负担渐轻,或有可为?” 算珠声停,她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向父亲。

夏元吉怔住了,拈着胡须的手指停在半空。女儿这套“以新补旧、分省渐进”的法子,竟是在户部堂议上也未曾有人如此清晰条陈过的!他正待细问,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府中老管家夏福脸色煞白,几乎是连滚爬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爷!万、万…”

“万什么?” 夏元吉不悦。

“万岁爷驾到!已、已进二门了!” 夏福一口气终于喊了出来,噗通跪倒在地。

夏元吉脑中“嗡”的一声,霍然起身,官帽都差点带翻。皇帝怎会毫无征兆驾临臣子私邸?他不及细想,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袍服,一边低喝:“快!开中门!阖府跪迎!”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踏过门槛。来人一身玄青色织金云纹曳撒,腰束玉带,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天子朱棣!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约莫八九岁年纪的小女孩,梳着双鬟,小脸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书房,正是小公主朱玉宁。再后面,只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宦官,显然是贴身内侍。

夏元吉魂飞天外,扑通跪倒:“臣夏元吉接驾来迟,死罪!死罪!”

夏雨柔也慌忙跟着父亲跪伏在地,心口怦怦直跳。

朱棣的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落在夏雨柔面前那本摊开的账册和算盘上。算盘珠子还保持着方才演算后的位置。

“起来吧。” 朱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朕带玉宁去大报恩寺进香,回宫路过,想起夏爱卿府邸在此,顺道看看。不必惊扰旁人。” 他踱步到书案后,随手拿起一份湖广奏报翻了翻,“又在为折色的事头疼?”

“是…臣无能…” 夏元吉额头冒汗,垂手侍立。

朱棣目光一转,落到还跪着的夏雨柔身上:“这丫头是?”

“回陛下,此乃小女雨柔。” 夏元吉忙道。

“哦?就是那个被你府中下人戏称‘小尚书’的?”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语气听不出褒贬。

夏元吉背上冷汗涔涔:“童仆无知,妄加戏言,臣惶恐!”

“惶恐什么?” 朱棣忽然抬手指向夏雨柔面前的算盘,“丫头,方才你噼里啪啦拨弄这算盘珠子,算的什么?说与朕听听。”

夏雨柔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口齿清晰:“回禀陛下,臣女…臣女方才与爹爹论及湖广江陵县折色伤民之事。妄想着…是否可分省试点,逐步调低折银比率,再以新查出的隐田赋税逐年填补亏空,或可两全…” 她将方才对父亲所言,条分缕析,复述一遍。说到具体比例与账目勾连处,更是分毫不差。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少女清越的声音回荡。朱棣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书案。夏元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朱玉宁却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父皇,又看看那个跪在地上说话却条理分明的小姐姐。

待夏雨柔说完,朱棣沉默片刻,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夏元吉:“夏爱卿,你养的好女儿!心思缜密,通晓钱谷,更难得这份敢在朕面前陈言的胆气!‘小尚书’?呵,依朕看,若生为男儿,未必不能做你户部一个能员干吏!”

“臣…臣女年幼无知,信口雌黄,陛下恕罪!” 夏元吉再次跪倒。

“无知?” 朱棣哼了一声,语气却并无多少怒意,“比你户部那些只会抱着洪武旧例、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庸官强!” 他话锋一转,看向夏雨柔,语气竟缓和了些,“丫头,起来吧。你方才说,折色之弊,根源在米贱银贵?”

“是。” 夏雨柔依言起身,垂首恭立。

“那依你看,如何让米价回升?抑或…让银价回落?” 朱棣抛出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带着考较。

夏雨柔沉吟一瞬,谨慎答道:“臣女愚见,米贱非一日之寒。北疆连年用兵,南方营建、下西洋,丁壮多役于外,田地荒芜。或可…或可暂缓部分不急之工役,令民归田亩。再者,漕运损耗巨大,运至京仓,十去其三。若能在运河枢纽如淮安、徐州广建常平仓,丰年储粮于彼,灾年或战时就近调拨北疆军需,减少漕运次数与损耗,米耗减少,或可稍解粮价之贱?至于银价…臣女见识浅薄,只知市舶司岁入番银巨万,若此银多流入市面…”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市舶司(掌管海外贸易)收入的大量外国白银流入,冲击了国内银钱比价。

朱棣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深深看了夏雨柔一眼,未置可否。他转而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朱玉宁:“玉宁,你平日总嫌宫中女师教的《女诫》《列女传》无趣,今日可听到了些有用的?”

朱玉宁小脸微红,却大胆地看向夏雨柔,声音清脆:“回父皇,儿臣听夏姐姐算账,比听师傅讲‘女子无才便是德’明白多了!” 童言无忌,却如石投水。

夏元吉脸色又是一白。

朱棣却罕见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伸手揉了揉朱玉宁的头:“好,明白就好。夏爱卿,” 他转向夏元吉,“朕看你这书房,倒是个能议些实情的地方。折色、隐田、漕运,你按这思路,给朕上个条陈。记住,要细,要实,更要敢言其难!”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夏雨柔,“朕的天下,不缺只会磕头的应声虫。”

“臣…遵旨!” 夏元吉心头巨震,连忙躬身领命。皇帝这番话,分量太重了!

朱棣不再多言,转身便走。那中年宦官紧随其后。朱玉宁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夏雨柔飞快地眨了下眼,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外,夏元吉才觉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看向女儿,眼神复杂至极,有后怕,有惊异,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柔儿…你…你今日…” 话到嘴边,竟不知如何说下去。方才那一番对奏,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天子心思如渊,一句“敢言其难”,既是期许,更是无形的鞭策与枷锁。

夏雨柔望着父亲鬓角渗出的细汗,轻轻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爹爹别怕。陛下…是明君。”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那算盘珠子,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幽幽地泛着紫檀的暗光。

叙州府贡院,丙字拾叁号考棚。

日影悄然西移,将甬道分割成明暗两半。午后的暖意驱散了晨寒,却也带来一丝困倦。不少考生开始呵欠连天,强打精神。

周廷玉面前的草稿纸上,已是墨迹淋漓。文章主体已毕,气势磅礴,由北辰众星之喻,推及西南改土归流之实。他正凝神于最后收束,务求如北辰之光,既辉耀千古,又烛照当下:

“是故德者,政之北辰也。居其所,则九重之尊安;众星共,则万国之机宁。黔山汉彝,其始也如散星之离披,今仰北辰之德辉,沐王化而渐次归心,此非徒以力服,实以德绥也!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北辰常在,德辉不泯,则众星拱卫之势,永固金瓯矣!”

“黔山汉彝”四字,如锥入囊,点明西南!将抽象的北辰德政,直接落到贵州改土归流的现实!末句“永固金瓯”,更是对朝廷、对天子最有力的颂圣与期许。

写完最后一个“矣”字,周廷玉搁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灵台深处那缕玉佩带来的清凉悄然退去。他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神光内敛。他没有立刻誊抄,而是逐字逐句默读草稿,反复推敲有无犯讳(如“玄”、“胤”、“禛”等需避皇帝名讳字)、有无语病、有无越幅(写到试卷背面)。确认无误后,才取过正式试卷,用馆阁体恭楷誊录。一笔一划,方正端严,力透纸背。

待墨迹干透,他将试卷仔细叠好,放入弥封的卷袋。此时,日头已偏西,贡院内一片死寂,只余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并未立刻摇铃交卷。过早交卷,易引人侧目,视为轻狂;过晚,又恐精神不济,污损卷面。他安静地坐着,闭目养神,如同入定。

酉时初刻(下午五点),梆子再响。

“申牌交卷——!”

甬道里开始响起零星的摇铃声,夹杂着吏员收卷的脚步声和低声催促。

周廷玉这才拿起考棚内备好的铜铃,轻轻摇动。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甬道里传出很远。很快,一名礼房吏员快步走来,面无表情地接过他双手奉上的卷袋,查看弥封完好,在号册“丙拾叁”旁画了个圈,随即转身离去,没有多看他一眼。

卷袋汇入更多卷袋之中,被吏员捧着,送入贡院深处那座灯火通明的聚奎堂。

聚奎堂内,烛火高烧。

巨大的公案上,弥封的卷袋已堆成小山。主考宋钦居中而坐,副主考赵汝霖、同考官(阅卷官)五人分坐两侧。堂中一片肃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阅卷已近尾声。大部分卷子或平庸,或陈腐,或文理不通,偶有几篇辞藻华美、义理稍通的,也不过是矮子里的将军。宋钦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端起手边的浓茶呷了一口,眉宇间难掩疲惫与失望。叙州文风不盛,看来今科难有佳卷。

一名同考官捧着一份试卷,面露难色,走到宋钦案前:“府尊,这份卷子…下官等有些拿捏不准,请府尊定夺。” 他将试卷摊开在宋钦面前。

宋钦目光扫过。字是极好的馆阁体,方正刚劲,筋骨内含。再看文章,破题“政必本于德”,承题“北辰拱极”之喻,起讲铺陈圣王德化…一路看下去,宋钦疲惫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文章气势雄浑,义理精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更难得的是那贯穿全篇的磅礴格局与深沉气度!非胸有丘壑、深谙治道者不能为!

当他看到“黔山汉彝,其始也如散星之离披,今仰北辰之德辉,沐王化而渐次归心”时,心中猛地一跳!这考生竟敢在院试文章里直指西南改土归流!且将朝廷新政喻为“北辰德辉”,将桀骜土司比作“散星”,如今“渐次归心”!此论不仅胆大,更切中时弊,见识超卓!末句“永固金瓯”,更是堂堂正正,气象万千!

“好!好文章!” 宋钦忍不住击节赞叹,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响亮。几位同考官都诧异地望过来。

“府尊,此文固然雄辩,” 先前呈卷的同考官犹豫道,“只是…这‘黔山汉彝’之论,是否过于涉及时政?且言辞间,似对黔省新政颇为熟稔推崇,下官担心…”

宋钦明白他的顾虑。院试文章,求的是义理辞章功底,最忌妄议时政、标新立异。此卷虽颂圣,但牵扯到敏感的改土归流,万一被有心人曲解,主考也难免沾惹是非。

“担心什么?” 宋钦目光炯炯,指着文章,“通篇煌煌正论,以《论语》北辰之喻起,以永固金瓯作结,何曾有一字一句离了圣人之道?至于‘黔山汉彝’,不过是借眼前时事,印证‘德政绥远’之理!难道我大明如今在黔地推行的,不是圣天子德化万方之政?此子见识宏远,心系国是,非寻常腐儒可比!其文如黄钟大吕,理直气壮!有何不妥?”

他越说越激动,须发微张:“若因避忌时事,便黜落此等经世致用之才,才是辜负圣恩,愧对朝廷取士之意!”

副主考赵汝霖也凑过来细看,半晌,抚须点头:“府尊明鉴。此文气魄沉雄,理路精严,更难得的是这股浩然正气与拳拳之心。依下官看,非但不可黜落,当为此科魁首!”

宋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本府亦做此想!此卷,当为今科案首!诸位若无异议,便拆看弥封,录名!”

“谨遵府尊之命!” 几位同考官见主考、副考意见一致,且文章确实无可挑剔,纷纷应和。

宋钦拿起案上银刀,亲手挑开卷袋弥封。封条下,露出考生姓名、籍贯。

“周廷玉…黔籍…” 宋钦低声念出,目光落在籍贯二字上,心中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黔籍!贵州!难怪对黔地新政如此熟稔,如此推崇!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那位权倾西南、总督三省、在黔地推行改土归流如臂使指的禄国公,周必贤!

“原来如此…” 宋钦捻须,嘴角浮起一丝了然又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提起朱笔,在取录名单首位,郑重写下三个字:

周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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