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岱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捏碎蜡丸,展开里面薄如蝉翼的构皮纸。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墨迹尚新:
“玄冰已破,潜蛟升渊。新元乾隆,宽仁布德。棋局入中盘,根深方可叶茂。安、志皆入枢机,静待天时。”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祠堂!
周岱布满深褐色老人斑的脸颊剧烈地抽搐起来,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簇沉寂了数十年的火焰,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濒死的炭堆被泼上了烈油!他喉头滚动,发出一阵低沉、嘶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那不是笑,是压抑了百年国仇家恨、终于窥见一丝血色曙光的癫狂!
他猛地转身,面向香案上供奉的周氏先祖牌位,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黑色木牌,如同无数沉默的眼睛。他枯瘦的双手颤抖着,捧起案头那碗早已冰冷的浑浊米酒,高高举起,浑浊的酒液在粗陶碗中剧烈晃荡。
“列祖列宗在上!”周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嘶哑,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疯狂,撞击着祠堂的梁柱,“不肖子孙周岱,告慰先祖英灵!玄冰——破了!” 他猛地将碗中残酒狠狠泼洒在供案之前!浑浊的酒液溅湿了冰冷的砖地,也溅湿了那卷摊开的《七星枢赋》残页,暗红的血渍在酒液中晕开,如同新鲜的伤口。
“潜蛟——升渊了!” 他张开双臂,玄色的袍袖在烛火中展开,如同垂死的秃鹫展开残破的翅膀,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狂喜与冰冷的野望,“百年血泪,三百年守望!我周氏……终见天光!然——”他话锋陡转,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龙潭依旧深!蛰伏!深耕!如根!如影!滋养那树!指引那树!直到……枝叶蔽天,尽归周土!”
祠堂内,所有族人齐刷刷跪倒,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欢呼,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地火奔涌的喘息。烛火疯狂摇曳,将周岱那狂喜与狰狞交织的身影,扭曲地拓在供奉着血渍古谱的香案之上,如同魔神降临。古槐在夜风中,发出一阵悠长而低沉的呜咽。
京郊房山,榆荫庄。夏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枣树枝叶,在泥土地上洒下晃动的光斑。蝉鸣聒噪,空气里浮动着泥土、青草和炊烟混合的气息。
宝玉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上滚动着汗珠,正弯腰在屋后菜畦里侍弄着几架新结的豆角。手掌上厚厚的老茧摩擦着粗糙的竹竿,动作熟练而沉稳。不远处,黛玉坐在一截磨得光滑的树墩上,膝头摊着一本磨破了边的旧账册,纤细的手指在一把枣木算盘上噼啪拨动,清脆的珠响与蝉鸣应和。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贴在微红的脸颊旁,眼神专注,时而抬头看一眼菜畦里的丈夫,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薛蟠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宝兄弟!宝妹妹!林妹妹!大喜!大喜啊!”
薛蟠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胖脸上油光发亮,手里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官府告示:“赦了!朝廷大赦了!新皇登基,恩泽四海!琏二哥!珍大哥他们!都遇赦放还了!还有……还有咱们家那老宅子!朝廷发还了!虽然破败了些,可那地段!那门脸儿!”他唾沫横飞,仿佛已经看到荣国府朱门重启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