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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紫宸殿内气氛迥异于昨日。空气仿佛凝固,百余道目光,或紧张、或探究、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御阶之下那块巨大的松木“绩效看板”上。

阳光穿过高窗,照亮了看板中区那块醒目的木牌。昨日还是一片空白的“进度:__%”处,此刻赫然用浓墨填上了数字:

**“1. 清点、封存寿王府逆产(户部、刑部):进度 10%”**

那“10%”的字样,墨迹饱满,力透木背,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头。

户部尚书蔡卞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精彩,一阵红一阵白。他昨日领命时还胸有成竹,寿王府虽大,但抄家清点,户部、刑部好手众多,三日之期,不说完成,推进个三四成总不成问题。可这“10%”……他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地瞥向身侧的刑部尚书许将,对方也是眉头紧锁,眼窝深陷,显然也是一夜未得安枕。

肃政廉访使范仲平手持一卷文书,肃然立于看板旁,声音沉稳地汇报:“启禀陛下。昨日酉时起,廉访司、户部、刑部共抽调官吏、差役三百二十人,分八路入寿王府清点造册。然逆产数量远超预估,且府内格局复杂,多有暗格、夹层、密室,仅已探明之秘库便有三处。其中珍宝古玩、金银锭块登记尚算顺利,然田契、地契、商铺干股文书、借据、与各地官员往来密信等,数量庞大,分类繁杂,需逐页审验,耗时甚巨。另有部分贵重器物,如大型玉雕、古木家具,搬运记录亦需详实。至今日卯时,仅完成前院正厅、东西两处偏院及一处已开启秘库的清点登记。故进度暂为十之其一。”

“十之其一?”赵小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却如实质般扫过蔡卞和许将,“蔡卿,许卿,这便是你们给朕的‘开门红’?偌大两部,一夜功夫,竟只啃下个边角?朕这‘绩效看板’刚挂上,你们就迫不及待给朕涂个‘劣’字底色?”

蔡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慌忙出列,噗通一声跪倒:“臣…臣等有负圣恩!实乃逆产之繁复远超预期,府内机关重重,清点人手虽众,然经验参差,且入夜后照明不足,诸多精细器物不敢贸然搬运,恐有损毁…”

“照明不足?”赵小川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寿王府抄家,烛火油灯都供不起?还是户部库房里,连这点开销都要算计着来?至于经验参差…”他目光转向范仲平,“范卿,廉访司可有监督之法?”

范仲平躬身:“回陛下。廉访司已派专员进驻各清点小组,记录每日工作量、遇阻情形及效率对比。今日便可形成初步‘效率分析’,找出进度迟缓之症结。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臣请旨,能否调用部分皇城司精通机关勘探的好手协助?寿王府内机关,恐非普通差役能解。”

“准!”赵小川毫不犹豫,“顾千帆,即刻调拨人手,听廉访司与户、刑二部调遣!蔡卞、许将!”

“臣在!”两人额头已见冷汗。

“进度慢,情有可原。但若因懈怠、推诿、甚至…”赵小川目光陡然锐利,“有人浑水摸鱼,意图遮掩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导致进度延误,甚至账目不清、财物遗失…哼!莫怪朕这‘绩效看板’上的‘末位’,提前给你们二位留好了位置!三日之期不变!明日此时,朕要看到至少…三成!”他伸出了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蔡卞和许将叩首领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末位”二字,如同悬顶之剑。

赵小川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那“10%”的进度条,眉头微蹙。寿王府的复杂,他有所预料,但一夜仅推进一成,还是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霾。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深、更浑。逆产清点,恐怕不仅仅是财物登记那么简单。那三处秘库之外,是否还有更多?那些来不及转移或销毁的文书里,又藏着多少能掀翻朝堂的秘密?

午后的户部衙门,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宽敞的官廨内,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声音比平日密集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汁和焦虑汗水混合的奇特气味。

户部仓部主事王启年,一个身材微胖、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和稀泥笑容的中年官员,此刻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堆积如山的账册和表单间来回踱步,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快!快!甲字库房七号架,锦缎三百匹的记录找出来没有?昨日清点册上明明写着,今早对账怎么少了五十匹?是记漏了还是真丢了?”他对着几个伏案疾书、脸色同样发白的小吏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王主事,这…这寿王府送来的东西,标签混乱,品类繁多,光是绢帛就有蜀锦、吴绫、越罗、宋锦…十几大类,每类又分花色、尺幅、新旧程度…咱们库房原有的账目本就…本就不甚精细,这突然涌进这么多逆产,一时半刻实在难以厘清啊!”一个小吏哭丧着脸回禀。

“理不清也得理!”王启年几乎要跳起来,指着墙上挂着的、临时用纸誊抄的缩小版“绩效看板”,“看见没?进度!效率!清晰度!陛下要的是这个!蔡尚书今早下朝脸都绿了!咱们仓部要是拖了后腿,我王启年第一个被‘末位淘汰’去管太庙香烛!你们呢?想去扫皇陵吗?!”

“末位淘汰”四字一出,几个小吏吓得一个激灵,算盘珠子都拨错了位,赶紧埋头苦干,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

王启年焦躁地搓着手,目光扫过库房深处。那里,几个户部老吏正围着一张长桌,慢条斯理地核对着一叠厚厚的契书,动作不紧不慢,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与外间这兵荒马乱的景象格格不入。为首的是个姓钱的老书办,在户部浸淫了三十年,人送外号“钱算盘”,是盘库对账的一把好手。

王启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凑了过去:“钱老,您看…这契书核对得如何了?陛下催得急…”

钱算盘眼皮都没抬一下,枯瘦的手指捻过一张地契,慢悠悠道:“王主事莫急嘛。这寿王府的田产、铺面,遍布京畿及各路州县,田契地契新旧混杂,真假难辨,更有不少是顶名、代持的暗股。一张张查对原档、验证印信、厘清归属,岂是朝夕之功?快了,容易出错。这万一弄错了,把哪家勋贵的祖产划成了逆产,或者漏掉了该充公的…嘿嘿,这责任,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担待不起哟。”

他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王启年听在耳中,心头发凉。他知道,这些老吏仗着经验丰富、熟悉积年陈档,是户部运转不可或缺的“润滑剂”,但也最是油滑难缠。平日里就有些倚老卖老,此刻见新皇推行“绩效”,他们这些可能被“淘汰”的老朽,心中自然不满,行动上便带了几分消极怠工的味道。催急了,他们真敢给你“出错”,到时候屎盆子还是扣在他王启年头上!

“是是是,钱老说得对,稳妥为上,稳妥为上…”王启年只能干笑着应和,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就在这时,官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内侍尖细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驾到——!”

王启年浑身一激灵,差点瘫软在地。皇后娘娘怎么来了?!他连滚爬爬地迎了出去。

只见孟云卿身着淡青色常服,外罩一件素色披风,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玉簪,通身并无多少奢华饰物,却自有一股清贵端凝之气。她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宫女和一名面容沉肃、捧着个紫檀木算盘盒的老嬷嬷。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户部大小官员慌忙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孟云卿声音清冷,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官廨,在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和神色各异的大小官吏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那面临时“绩效看板”上,上面标注着仓部的细分任务进度,大多还是刺眼的空白。“本宫奉旨,前来看看逆产清点入库的进展。王主事?”

王启年赶紧躬身:“微臣在!娘娘容禀,仓部上下正昼夜赶工,不敢懈怠!只是…只是逆产数量庞大,品类繁杂,且多有疑难之处,核对起来颇费周章…”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

孟云卿点了点头,并未苛责,反而道:“寿王经营多年,其产业盘根错节,清点不易,本宫知晓。带本宫去库房看看实物,再取部分疑难账目来。”

“是!是!娘娘这边请!”王启年如蒙大赦,连忙引路。

一行人步入宏大的户部甲字库房。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防蛀药草和崭新锦缎织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库房内高架林立,此刻堆满了从寿王府运来的箱笼器物。成匹的绫罗绸缎在架上堆积如山,闪烁着华贵的光泽;各种造型奇特的玉器、瓷器、铜器被小心地安置在铺着软布的架子上;一箱箱的金银锭、铜钱被码放整齐,尚未开箱核对;更多的则是成捆成箱的文书契据,堆满了库房一角的长桌。

孟云卿缓步其间,目光沉静,偶尔伸手抚过一匹锦缎的纹理,或拿起一件小巧的玉器端详片刻。她看得仔细,却很少开口询问。行至堆放契书的长桌旁,钱算盘等老吏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孟云卿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锦墩上坐了,“取几份最是缠夹不清的田契地契,还有与隆昌号相关的商铺干股文书来。”

钱算盘不敢怠慢,连忙挑出几份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最复杂的契书呈上。孟云卿接过,一份份仔细翻阅。她看得极快,秀气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翻到其中一份地契时,她指尖顿住,指着上面一处模糊的印鉴和旁边一行小字批注问道:“此处‘原主陈氏,抵债于庆历三年’,可有查对过原档?这‘陈氏’是哪个陈氏?抵债文书何在?”

钱算盘一愣,忙道:“回娘娘,这…这寿王府的地契多如牛毛,年代久远,这‘陈氏’二字过于笼统,一时难以查证。抵债文书…恐怕早已散佚。”

“散佚?”孟云卿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钱算盘心头一凛,“户部掌管天下田亩钱粮,所有大宗田产交易、抵押、过户,按律皆应在户部留有底档副本。即便原契遗失,副本亦可供查证。钱书办在户部三十年,不会不知吧?”

钱算盘额角见汗:“这…娘娘明鉴,积年旧档浩如烟海,查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总好过放任疑点,致使朝廷资产流失。”孟云卿放下契书,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主事。”

“臣在!”

“从此刻起,本宫在此坐镇。你调拨一队精干人手,专司疑难契书查对。以这份‘陈氏’地契为始,按时间、地域、姓氏,分门别类,逐一核查户部积年地契副本档!本宫倒要看看,这‘大海’里,究竟藏了多少‘针’!”她顿了顿,对身后捧着算盘盒的老嬷嬷道,“容嬷嬷,取我的算盘来。”

那老嬷嬷应了一声,打开紫檀木盒,取出一把算盘。此算盘并非赵言那把温润玉质的玩物,而是通体乌木,算珠黑亮,框架厚重,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磨砺的沉稳质感,显然是件用惯了的趁手工具。

孟云卿接过乌木算盘,置于桌案一角,纤长的手指随意拨动了几下算珠,发出清脆利落的“噼啪”声。她不再看脸色发白的钱算盘等人,拿起那份“陈氏”地契,对照着王启年慌忙抱来的、标注着年份地域的档册索引,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查阅。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专注和高效。偌大的库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她翻阅纸张的沙沙声、算珠拨动的清脆节奏,以及王启年指挥小吏搬运档册的低声命令。

钱算盘看着皇后沉静的侧脸和那熟练拨动算珠的手指,心中那点怠惰和轻视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凛然和一丝隐隐的敬畏。这位皇后娘娘,哪里是来“看看”的?分明是来督战,更是来…查账的!他悄悄抹了把冷汗,不敢再耍滑头,也拿起一份契书,埋头认真核对起来。库房内那股无形的凝滞和推诿之气,似乎被那清脆的算盘声驱散了不少。

宫苑深处,靠近静思苑的一片水榭旁,赵言正撅着屁股,兴致勃勃地往清澈的池水里丢着鱼食。五颜六色的锦鲤被吸引,蜂拥而至,在水面翻腾跳跃,搅起一片片金色的涟漪。

“嘿嘿,吃吧吃吧,多吃点,长得壮壮的,下次皇兄钓你们就不容易上钩啦!”赵言乐呵呵地自言自语,圆圆的脸上满是孩童般的纯真笑意。他刚从皇兄那里得了“好好跟着顾先生学查账”的口谕,虽然对“绩效”、“KpI”之类依旧懵懂,但皇兄夸他“做得好”,还给了新算盘,这让他心情大好,暂时把“淘汰饭”的担忧抛到了脑后。

林绾绾抱臂倚在一根朱漆柱子上,看着自家王爷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是宫中相对僻静之处,但寿王虽囚,余孽难清,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殿下,歇会儿吧,日头毒了。”林绾绾出声提醒。

“哦,好!”赵言拍拍手上的碎屑,转身走到水榭中的石桌旁坐下。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双层红漆食盒。林绾绾上前打开上层,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粉嫩可爱的荷花酥、还有几块做成小兔子模样的豆沙糕,香气扑鼻。

“咦?今天有点心?”赵言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那豆沙兔子糕。

“是尚食局新来的江南厨娘做的,说是叫什么…‘玉兔呈祥糕’,特意送来给殿下尝尝鲜。”林绾绾解释道,自己也拿起一块荷花酥小口吃着。

赵言咬了一大口豆沙糕,软糯香甜,满足地眯起了眼:“嗯!好吃!比昨儿樊楼的还好!”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绾绾你也吃啊,这兔子糕可甜了!皇叔没口福,只能啃干饼…唉,也不知道他‘淘汰饭’吃上没有…”想起皇叔,他又有点忧心忡忡了。

林绾绾失笑:“我的王爷,您就别惦记那‘淘汰饭’了,官家那是比喻,不是真请吃饭…”她话音未落,忽然,赵言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

“唔…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呜咽,手里的半块豆沙糕掉在桌上。紧接着,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双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整个人从石凳上滑倒在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殿下!”林绾绾魂飞魄散,手中的荷花酥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一个箭步扑到赵言身边,只见他双目圆睁,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口鼻中竟有丝丝缕缕的黑血溢出!那痛苦扭曲的模样,与昨日寿王被押走时的怨毒癫狂截然不同,却更加触目惊心!

毒!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绾绾的脑海!她瞬间想起了赵言刚才的话——“淘汰饭”!难道…难道这毒…本是冲着官家去的?!因为官家昨日在朝堂上刚说了“末位淘汰”?!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封锁这里!所有人不许动!”林绾绾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水榭的宁静,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暴怒!她一边嘶吼,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腰间一个隐秘的锦囊中飞快掏出几个小瓷瓶,拔开塞子,也顾不得分辨,将其中几粒气味刺鼻的黑色药丸一股脑塞进赵言不断溢出黑血的嘴里,又捏开他的下颌,强行灌水送服下去。

“殿下!坚持住!吞下去!咽下去啊!”林绾绾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赵言的身体还在剧烈地痉挛抽搐,意识似乎已经模糊,药丸和水顺着嘴角混着黑血流下,场面惨不忍睹。

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附近的侍卫、宫人闻声惊慌失措地赶来,看到地上痛苦翻滚、七窍流血的憨王,无不骇然色变!

“保护现场!水榭内所有人等,原地跪下!擅动者格杀勿论!”林绾绾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平日的灵动狡黠,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属于暗卫首领的凛冽威严。她扫过那几个送点心的尚食局宫女,她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是谁?!是谁能在尚食局新制的点心里下毒?!目标真的是官家吗?还是…因为赵言昨日去了北塔,触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林绾绾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伴随着无边的愤怒,席卷全身。她低头看着怀中仍在痛苦抽搐、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赵言,心如刀绞。

“御医!御医怎么还没到?!”她厉声嘶吼,声音在空旷的水榭间回荡,带着绝望的疯狂。

暮色四合,沉重的宫门缓缓关闭,将白日里紫宸殿的喧嚣、户部库房的算盘声、水榭边的惊变,都隔绝在外。然而,这深宫之内的暗流,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

坤宁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言被安置在偏殿的暖阁内,数名御医院的国手围在榻前,施针灌药,忙得满头大汗。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赵言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林绾绾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双眼红肿,握着赵言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正殿内,赵小川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僵硬。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看不到半点星光。孟云卿坐在一旁,手中捏着那份从户部带回来的“陈氏”地契副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异常冷静锐利。梁怀吉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查!”赵小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雷霆之怒,“给朕彻查!尚食局经手点心的所有人!从厨娘、采买、到送膳的宫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接触过食盒的,经过水榭附近的,全部拿下!审!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皇城司已封锁尚食局及相关人等。”顾千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口,他刚从现场勘察回来,一身风尘,脸色铁青,“初步查验,毒名‘刹那芳华’,剧毒,沾唇即发,发作迅猛。下毒者手法极为隐蔽,只在殿下食用的那块豆沙糕内部夹层中藏毒,其余点心皆无毒。目标…极为精准。”他最后四个字,说得异常沉重。

目标精准…赵小川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是冲着言儿来的?!为什么?因为他憨傻好骗?因为他昨日去了北塔见了寿王?还是…这根本就是冲着他赵小川来的!因为言儿是唯一可能替他尝点心的人!那“淘汰饭”的戏言,竟一语成谶?!

“寿王!”赵小川几乎是低吼出这个名字,杀气四溢。

“陛下息怒!”孟云卿站起身,声音清冷而镇定,“寿王囚于北塔,三重铁门,皇城司精锐日夜看守,绝无可能亲自下毒。此毒来源诡秘,能精准投于尚食局新制、专送言儿的点心中,必是宫中仍有其死忠潜伏,且能量不小。此刻雷霆手段,打草惊蛇,反易使真凶隐匿更深。”

她走到赵小川身边,将那份“陈氏”地契副本递到他面前:“陛下请看。臣妾今日在户部,并非毫无所获。这份‘陈氏’地契,经查对户部庆历三年京畿田产过户副本档,发现所谓‘抵债’纯属子虚乌有!那片位于汴河码头的上好仓库地皮,原主乃是一个叫陈三的普通商户,庆历三年因一场蹊跷大火家破人亡,地契‘恰好’落入了当时与寿王交往甚密的隆昌号大掌柜手中!而隆昌号的账目,与寿王府的‘绩效书’,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臣妾怀疑,今日言儿中毒,与逆产清点受阻、隆昌号余孽未清,脱不了干系!他们是在警告,也是在灭口!”

赵小川接过那份薄薄的契书副本,纸张冰冷。他看着上面孟云卿娟秀却力透纸背的批注和查证结果,又看向她冷静而坚定的眼眸,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杀意,如同被注入了一道冰泉,虽未熄灭,却开始凝聚、沉淀,转化为更加森寒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云卿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对方在暗处,手段狠毒精准,一击不中,必有后手。户部的账,水榭的毒,北塔里的寿王…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独立,实则如同蛛网般紧密相连,指向一个巨大的、尚未完全浮出水面的阴谋。这阴谋的目标,或许从来就不只是他赵小川的皇位,更是要彻底搅乱这刚刚试图拨乱反正的朝局!

“顾千帆。”

“臣在!”

“对外封锁言儿中毒消息,只言是急症。暗中排查,给朕揪出尚食局里的鬼!户部那边…”赵小川目光转向孟云卿。

孟云卿会意:“臣妾会继续‘坐镇’,以清查逆产契书为名,深挖隆昌号旧账。那‘钱算盘’等老吏,未必干净。”

赵小川点头,眼中寒光闪烁:“范仲平那边,逆产清点不能停!进度看板,给朕照常更新!朕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还能冒出多少魑魅魍魉!”

他走到偏殿门口,隔着珠帘,看着暖阁内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弟弟,心如刀割。那“淘汰饭”的戏言犹在耳边,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言儿…”他低声呢喃,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坤宁殿的灯火,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中翻涌的滔天巨浪。平静的朝堂之下,致命的暗流已如毒蛇般亮出了獠牙,而这场围绕着“绩效看板”与“逆产迷踪”的生死博弈,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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