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黄昏。
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也给肃杀的桃花村镀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
连日来的高强度戒备,让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弓弦,疲惫刻在眉宇间,但无人敢松懈。
林玥儿独自站在村后最高的了望塔上,这里是整个村子的眼睛。
她闭着双眼,身形在晚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意识却早已与天空融为一体。
通过那只一直在高空盘旋的猎鹰“苍羽”的锐利双眼,她俯瞰着大地。
山川、河流、官道、密林,尽收“眼底”。
她在搜寻,搜寻任何可能出现的烟尘、盔甲的反光、军队行进的痕迹——那是他们预想中最直接的威胁。
东南方,三十里,官道平静……西北方,二十里,山林无异动……西南……
她的“视线”扫过西南方向的一片丘陵地带。
突然,她的心神一紧。
不是军队。
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闪亮的兵刃,没有扬起的代表骑兵的烟尘。
那是一片……移动的、灰暗的、绝望的潮水。
密密麻麻的人影,扶老携幼,蹒跚前行。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拄着树枝,拖着破旧的行李。
孩子哭喊着,老人踉跄着,青壮年的脸上也只剩下麻木与对生存的渴望。
这是一支庞大的流民队伍,数量粗略看去,竟有数百之众!
这景象本身已足够触目惊心。
但更让林玥儿心头警铃大作的是他们的行进方向——正对着桃花村!
而且,他们口中似乎在呼喊着什么,杂乱,却隐隐汇成一股声浪。
她凝神,将苍羽的感知聚焦。
声音穿过猎鹰的听觉,模糊地传入她的意识。
“……兽王庄……吃的……”
“……往前……就有活路……”
“……兽王庄……救命的粮食……”
“兽王庄”!他们喊的是“兽王庄”!
林玥儿猛地睁开眼睛,真实的视线与鹰眼的俯瞰画面重叠,让她微微眩晕。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扶着了望塔粗糙木栏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这不是偶然的逃荒!
桃花村因她御兽御敌,在外界虽有“兽王庄”的诨名,但仅限于周边村落和少数来往商贩知晓,传播范围绝不会太广。
这些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流民,目标明确,口号统一,直指桃花村!
她立刻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左腿的伤处传来一阵刺痛,但她浑然未觉。
她几乎是沿着木梯滑下了了望塔,落地时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便朝着村议堂疾步而去。
“铛!铛!铛!”
急促的警钟声再次响彻桃花村。
与往日示警外敌的节奏略有不同,带着一种更深的焦虑。
刚刚结束一轮操练、正在休息的民兵们立刻抓起武器。
村民们也纷纷从家中、作坊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惊疑。
楚凌霄、老村长、赵大山、周先生等人第一时间赶到了议堂。
“玥儿,出了什么事?是官兵来了吗?”
赵大山提着猎叉,胸口因急促奔跑而起伏,绷带下隐隐渗出血色。
楚凌霄手握剑柄,眼神锐利地扫向村外方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林玥儿站在议堂中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向众人,声音沉缓,却带着千斤重压:
“不是军队。”
众人一愣。
“是流民。”她继续道,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至少三四百人,扶老携幼,正朝我们村子来。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会抵达村外。”
“流民?”
老村长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流民……唉,也是可怜人。可是这节骨眼上……”
周先生反应最快,他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账房先生的精明让他瞬间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三四百人?小姐,我们的存粮……按照军管配给,支撑全村现有人口,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个半月。若是再加上这几百张嗷嗷待哺的嘴……”
他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楚凌霄的眉头紧紧锁住,他看向林玥儿:“他们为何直奔桃花村?”
林玥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喊着‘去兽王庄,那里有吃的’。”
一瞬间,议堂内落针可闻。
“兽王庄”……有吃的……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阴谋气息。
赵大山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散布的谣言?!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老村长浑身发颤,嘴唇哆嗦着:“这是……这是要耗光我们啊!好毒的心肠!”
楚凌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寒光闪烁:“好一招‘驱虎吞狼’……不,是‘驱民耗村’!派军队来,是硬刀子,杀人见血,但也会留下把柄,激起民愤,甚至可能引起朝中清流注意。可驱使流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与愤怒:“流民为求活路,冲击村庄,抢夺粮食物资,合情合理。我们若阻拦,便是见死不救,冷血残忍,名声尽毁。
我们若接纳,存粮耗尽,不攻自破。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而且,这几百流民中,谁能保证没有混入奸细,伺机作乱?”
这比直面装备精良的军队,更让人窒息,更让人绝望。
林玥儿听着众人的话,目光扫过他们脸上愤怒、恐惧、无奈交织的神情。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通过苍羽看到的那些流民——那些麻木的脸,那些哭泣的孩子,那些蹒跚的老人。
他们是被利用的棋子,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重新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断。
她看着楚凌霄,看着屋内每一个核心成员,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人在背后驱赶流民,想用这把软刀子,慢慢割我们的肉,放干我们的血,耗光我们最后的存粮。”
“这把刀,比军队的钢刀,更毒,也更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