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县最好的“醉仙楼”今夜被赵德柱包了下来,灯火通明,喧嚣震天。名为给林闻轩饯行,实则是云山县官场生态的一次集中展演。
林闻轩坐在主宾席上,身着崭新的官服(虽未上任,但已提前换上以示郑重),接受着来自昔日同僚——县丞、主簿、典史、教谕,乃至各路胥吏头目——轮番的敬酒和恭维。言辞之肉麻,态度之谄媚,与月前他因拿不出“冰敬”而备受冷落时,判若云泥。
“林通判年轻有为,此番高升,实至名归!”
“日后在府尊面前,还望林大人多多提携我等!”
“林大人此去,必是龙归大海,他日入阁拜相,也未可知啊!哈哈!”
林闻轩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一一回敬,说着“同喜”“谬赞”“彼此照应”的套话。酒一杯杯下肚,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也似乎正在麻痹他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敬的不是他林闻轩,而是他即将到任的“江安府通判”之位,是他背后那若隐若现的“梅巡抚”门生的身份。
赵德柱显然是今晚的导演,他满面红光,比林闻轩这个正主还要兴奋。几轮酒过后,他拍了拍手,高声道:“光是喝酒有什么趣味?来呀,叫姑娘们上来,给林大人助助兴!”
丝竹声起,一群身着轻纱、浓妆艳抹的歌姬鱼贯而入,顿时香风扑面,莺声燕语。宴席的气氛瞬间从虚伪的官样文章,转向了一种更直白、更原始的欲望场。
一个容貌最娇媚、身段最婀娜的歌姬被直接引到林闻轩身边坐下,软玉温香便要靠过来。林闻轩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自幼受儒家教育,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即使在梦里,也与眼前这赤裸裸的权色交易相去甚远。
“林大人~”歌姬的声音甜得发腻,纤纤玉手已经端起了酒杯,“奴家敬您一杯,祝您官运亨通~”
林闻轩尴尬地接过,目光扫过席间。只见其他同僚早已各自搂住相熟的女子,调笑声、划拳声、女子的娇嗔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活生生的“官场醉生梦死图”。赵德柱更是左拥右抱,对着他挤眉弄眼,意思是“看,这才是男人该有的享受”。
他瞬间明白了。这不仅是一场宴席,更是一次“入职培训”。赵德柱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看,这就是规则的一部分。权力带来的,不仅仅是地位,还有这些唾手可得的享受。你既然上了这条船,就得习惯船上的“风景”。
拒绝?那就是不合群,是假清高,会立刻被这个刚刚接纳他的圈子排斥。接受?那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对爱情的幻想(或许曾对某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对婚姻的庄重感,都将荡然无存。
就在他僵持的瞬间,赵德柱端着酒杯晃过来,俯身在他耳边,带着浓重的酒气低语:“老弟,放开些!到了江安府,这等场面更是家常便饭。哪个男人不风流?只要不误了正事,玩玩而已,无伤大雅!”说着,还对那歌姬使了个眼色。
那歌姬会意,更加贴了上来,几乎整个身子都依偎进林闻轩怀里。
一股混合着脂粉和酒精的浓烈气味冲入鼻腔。林闻轩感到一阵反胃,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推开。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被一层淡漠的顺从所取代。他接过歌姬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手臂有些僵硬地,轻轻揽住了那柔若无骨的腰肢。
“这就对嘛!”赵德柱哈哈大笑,满座同僚也跟着哄笑起来,气氛达到了高潮。
在这一片喧嚣淫靡之中,林闻轩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飘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冷地注视着那个与歌姬调笑、与同僚虚与委蛇的“林通判”。他在学习,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场中人”。
酒至半酣,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管理档案的老书吏,趁着敬酒的机会,几乎将嘴唇贴到林闻轩耳朵上,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林大人,小心江安府的粮储旧账……尤其是三年前的……”说完,也不等林闻轩反应,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林闻轩心中猛地一凛,酒意醒了大半!粮储旧账?三年前?(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坑”:直接抛出江安府的具体隐患,让主角和读者意识到前路并非坦途,危机四伏。)
他看着那老书吏消失的方向,再回味着赵德柱等人看似热情却毫无实质的恭维,顿时明白,这场宴会,既是拉拢,也是试探,或许,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警告或提示。这云山县的水,他离开前也未能看清。
宴会最终在醉醺醺的喧嚣中散去。林闻轩被林福扶着,踉跄地走回县衙后宅。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繁华与虚伪,夜风一吹,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推开试图伺候他洗漱的林福,独自走到院中,对着那轮凄冷的残月,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今晚喝下的酒、吃下的食物、听到的谄媚、感受到的诱惑,以及那无尽的虚伪和罪恶感,全部呕吐出来。
吐完之后,他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夜空,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叹息。
这一夜,他失去了很多。但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甚至可能更加凶险。那关于“粮储旧账”的警告,像一个冰冷的烙印,刻在了他通往“通判”之路的起点上。**(本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