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轩指尖抚过那封鎏金请柬,光滑的纸质下仿佛涌动着暗流。梅知节,这位江安巡抚,江南官场的无冕之王,他的五十五寿宴请柬,绝非寻常礼数,而是一张通往权力核心的入门券,亦或是一道不容回避的考验。
“老爷,这礼……”老管家垂手立在书房下首,面露难色。书房窗明几净,与数月前在云山县的窘迫已是云泥之别,但此刻,林闻轩心头却比那时更为沉重。
“知道了。”林闻轩挥退管家,目光重新落回请柬上那龙飞凤舞的“梅”字。他初至江安,虽得梅派接纳,却始终游离在核心圈外。这次寿宴,是机遇,更是险关。礼轻了,显得不识抬举,前功尽弃;礼重了,又恐露富招嫉,或是不够格,徒增笑柄。
他踱至窗前,看着庭院中新移栽的几株名贵兰草,那是下面人“孝敬”的。江安富庶,他这通判官位不高,油水却远比云山丰厚。他学会了收冰敬、炭敬,学会了在各类规费中分润,甚至开始利用手中权力,为某些商贾行些方便,换取“酬谢”。每一次,他都用“和光同尘”来麻痹自己那颗日益不安的良心。但这次,面对梅知节,他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那点小心思、小动作,似乎都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得通透。
“备车,去‘博古斋’。”林闻轩沉吟片刻,吩咐道。他不能只送金银,那太俗,也显不出心意。梅公雅好古董,尤其痴迷前朝书画,投其所好方为上策。
博古斋内,檀香袅袅。掌柜见是林通判,忙不迭迎入内室,捧出几件珍藏。林闻轩一眼看中了一幅《秋山问道图》,笔意苍古,墨色淋漓,确是佳作,标价三千两。
“此画……”林闻轩仔细端详,心下盘算。三千两,几乎是他如今大半年的“额外”进项,肉痛,但尚可承受。
“林大人好眼力!”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闻轩回头,见一衣着华贵、面泛油光的中年男子笑着拱手,正是江安盐商总会长,万三千。
“万会长。”林闻轩微微颔首。万三千是梅公座上常客,亦是江南官商网络中的重要一环。
万三千凑近几步,低笑道:“林大人也是为梅公寿礼烦心?此画虽好,却未必能入梅公法眼。”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梅公近来,似乎在寻一块鸡血石印料,要‘刘关张’的品相……”
林闻轩心头一跳。“刘关张”是鸡血石中的极品,红、黑、白三色分明,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他这点家底,怕是连边角料都摸不着。
万三千观其神色,了然一笑,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一道缝隙。刹那间,一抹鲜艳欲滴的红色映入眼帘,那红如鲜血凝冻,旁边衬着沉稳的黑与纯净的白,三色交织,浑然天成。
“此物,可还入得林大人眼?”万三千合上锦盒,“若大人有心,万某愿成人之美。”
林闻轩喉咙有些发干。“万会长有何条件?”
“呵呵,条件谈不上。只是日后漕运上,还望林大人对敝号稍加照拂便是。”万三千笑得像只狐狸。
漕运……那是块肥肉,也是雷区。林闻轩脑中飞速权衡。接受,意味着与万三千,乃至他背后的盐商集团绑定更深,彻底踏上梅派的船;拒绝,则可能永远失去这次攀附的机会,甚至开罪于人。
他想起昨日拜见梅公时,那位封疆大吏看似随意的一句:“闻轩啊,在江安,要懂得‘规矩’,更要懂得‘进退’。”规矩是潜规则,进退,恐怕就是指这次寿礼的分寸了。
“那……就多谢万会长美意了。”林闻轩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接过了那方沉甸甸的锦盒,也接过了更沉甸甸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