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本记录了自己“第一桶金”的硬皮小册,林闻轩跟着跛足老掌柜,沿着来时的阴暗通道,默默离开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地下石室。重新呼吸到地面上的空气,看着墨韵斋内昏黄的灯火和堆积的文具,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地下金库的阴冷、墨先生毫无感情的目光、自己亲手写下的罪证……这一切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与之前收受贿赂、参与分赃时那种夹杂着不安的兴奋不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实质感。他的堕落,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被具体地、白纸黑字地记录了下来,封存在那个编号“丙字柒拾叁”的铁柜里,并由那个神秘的墨先生所见证。
老掌柜将他送出后门,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那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门便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林闻轩站在寂静无人的后巷,夜风吹拂,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反而心头一片冰凉。他没有立刻回府,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墨韵斋的正门附近,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驻足,远远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店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个看似普通的文房店,是否真的连接着那个巨大的秘密。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墨韵斋门口。车帘掀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矮胖的人影迅速下车,闪入了店内。虽然那人遮挡严实,但林闻轩从其身形和步态,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万三千!
万三千也来了!他来这里做什么?也是来存放赃款?还是来提取“活动经费”?林闻轩的心跳再次加速。这意味着,这个地下金库和墨先生,服务的不仅仅是他们几个核心官员,很可能涵盖了整个梅派利益网络的关键人物!
他不敢久留,正准备悄然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墨韵斋斜对面的一间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似乎有个人影,正同样在注视着墨韵斋的门口。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那种专注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姿态,让林闻轩瞬间警惕起来。
是都察院的人?他们在监视墨韵斋?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而墨韵斋,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节点,很可能已经成为风暴眼!
他匆匆回到府中,一夜无眠。第二天,他处理公务时都有些心神不宁。他试图从各种渠道打探都察院御史李文博的动向,以及是否有人注意到墨韵斋,但回报的消息都是一切正常,李文博似乎只是在例行公事地查阅漕运文书。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闻轩更加不安。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那名曾给他送来“份例”黄金的神秘黑衣人,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的书房。这一次,黑衣人没有带来任何财物,只是递给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墨先生那干涩独特的笔迹,只有四个字:
“风紧,慎言。”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但这四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让林闻轩感到恐惧。“风紧”无疑指的是都察院御史带来的压力,甚至可能包括了那天他在墨韵斋外察觉到的监视。“慎言”则是警告他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在任何场合流露出任何异常。
墨先生从不轻易传递消息,他此刻的警告,意味着情况可能比想象的还要严峻!
林闻轩捏着纸条,手心沁出冷汗。他看向黑衣人,试图从对方那冰冷的眼神中读出更多信息,但黑衣人只是漠然地与他对视一眼,便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书房里只剩下林闻轩一人,和他手中那张仿佛带着墨先生身上那股陈旧纸张与墨锭气味的纸条。墨先生的沉默,比他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他就像一个坐在蛛网中心的古老蜘蛛,沉默地感知着每一丝风吹草动,然后用最简洁的方式,提醒着网上那些被他丝线牵住的飞虫。
林闻轩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空。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上。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权力和财富,一边是万丈深渊。而那个沉默的墨先生,和他手中那本不知是否存在的《红册》,就像命运的判官,冷眼旁观着他的每一次抉择。
他知道,从他将自己的名字和罪证亲手交予那个地下石室开始,他与墨先生,与那个隐秘的记账系统,便已彻底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此刻,“风”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