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闻轩立于江安府邸的轩窗前,手中一枚温润羊脂玉佩被反复摩挲。这玉,是昨日梅巡抚“偶然”提及“京中一位老亲王雅好收藏”时,他当即命人从密室取出的三件古玩之一。不同于初入云山县时变卖祖产的锥心之痛,此刻他心中竟是一片死水微澜。
“老爷,贾先生到了。”管家林福在门外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这位“贾先生”,便是当年云山买官的中间人,如今已是林闻轩在灰色地带最倚重的手臂。
林闻轩转身,面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温文笑意:“请贾先生书房叙话。”
书房内,熏香袅袅。贾先生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只那双眼睛,精光内敛,仿佛能洞穿人心。“林大人,京中吏部文选司主事出缺,正六品,掌官员铨选分流,实权在握。”他开门见山,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日天气,“只是……盯着这位置的眼睛,不少。”
林闻轩指尖轻轻敲击紫檀桌面,发出笃笃清响。他未问价钱,只道:“风险几何?”
贾先生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风险在于,此番角逐者,有两位是首辅大人的远亲。不过,梅老大人已亲自修书给忠顺亲王,王爷点了头,愿意在关键时刻‘说句话’。这便抵消了首辅那边的压力。剩下的,便是‘规矩’了。”
“规矩”,二字千斤。林闻轩自然懂。他沉吟片刻,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单,推到贾先生面前:“这是江安府下辖三县明年税银的‘提前征缴’额度,以及漕运分润的‘新算法’。按此办理,三个月内,可多得羡余五万两。其中两万,可走‘通宝钱庄’的暗线,直接汇入王爷外室名下的绸缎庄。”
他不直接送钱,而是送一条可持续生财的“路子”。这是他从梅知节那里学来的更高明的手段——将利益捆绑得更深,更隐蔽。
贾先生扫了一眼名单,嘴角微勾:“林大人办事,愈发周到了。如此,‘规矩’的上半部分便算成了。下半部分,是打点吏部上下、以及……封住其他候选人的嘴,需要现银三万两。黄金最佳。”
“三万两……”林闻轩默默重复。这几乎是他就任江安知府以来,除上供梅党及自身开销外,所能积攒的全部。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三日内,黄金会备齐。如何运送,还需贾先生费心。”
“漕帮的‘贡船’,三日后子夜启航,直通京杭运河。他们的总舵主,欠着梅老大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贾先生压低了声音,“只是,这漕帮内部也非铁板一块,需防着有人‘黑吃黑’。”
林闻轩瞳孔微缩。他想起上月处理的一桩命案,死的正是漕帮一个小头目,疑似因分赃不均被灭口,案子至今悬着。他立刻意识到,这漕运线路看似稳妥,实则暗藏凶险。
“可有备用之策?”
贾先生微微一笑:“大人可知‘一阵风’?”
林闻轩心中一凛。“一阵风”,江南有名的独行大盗,轻功卓绝,来去无踪,专劫贪官污吏,官府屡捕不获。
“贾先生的意思是……”
“最危险的路,有时最安全。黄金由‘一阵风’押送,走陆路,快马加鞭,五日可达京城。代价是,抽取一成作为酬劳。”
三千两黄金!林闻轩心头滴血,但想到漕帮的隐患,以及京职的紧要,他咬了咬牙:“就依先生。但我要‘一阵风’立下字据,确保万无一失。”
贾先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林大人,干我们这行的,谁还留字据?靠的是信誉,是……共同担着的干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闻轩一眼,“况且,‘一阵风’劫富济贫不假,但他更讲‘盗亦有道’。他若接了这趟镖,比任何官家漕帮都可靠。”
这又是一个无法验证的“坑”。林闻轩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遍布迷雾的棋局,每一步都依赖着这些游走于阴影中的“信誉”。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贾先生的判断,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盗亦有道”。
“好。”他最终吐出这个字,感觉喉头有些发干。
**(情节推进:权色交易与情报网,引入第二个“坑”)**
正事谈毕,贾先生并未立刻告辞,而是看似随意地提起:“听闻‘醉月楼’新来了一位苏姑娘,琴棋书画俱佳,尤擅解人心忧。梅老夫人前日还赞她灵秀可人。”
林闻轩立刻会意。这苏姑娘,恐怕不仅是名妓那么简单,更是梅派核心圈子传递消息、甚至是掌控官员的一个枢纽。接触她,是融入核心圈的标志,却也意味着将自己的更多把柄递出去。
“如此雅人,自当拜会。”林闻轩应承下来,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不仅是风月,更是一场忠诚度的测试。
贾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似想起什么,回头低声道:“对了,大人。您之前让查的那个云山县的孙寡妇……她上月病死了。据说是郁结于心,药石无灵。”
林闻轩身形猛地一僵。
孙寡妇……那个在他面前撞柱鸣冤,血溅公堂的妇人。他当初无力为她伸张,反而与赵德柱同流合污。这是他良知上的第一道深刻伤疤。
“她……可还有亲人?”
“有个儿子,去年入了漕帮,就在您刚才担心会‘黑吃黑’的那条船上做事。”贾先生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闻轩的心脏。
孙寡妇的儿子!在可能黑吃黑的漕帮船上!这是巧合,还是……?
贾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廊外,林闻轩却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原本以为“轻车熟路”的买官之路,瞬间布满了荆棘与陷阱。漕帮的隐患与昔日苦主的复仇可能交织;神秘的“一阵风”是否可靠;来自梅派核心的“苏姑娘”是机遇还是深渊……
他站在书案前,铺开宣纸,想练字静心,手腕却颤抖不止。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像极了当年孙寡妇溅在公堂青砖上的血。
这条看似熟悉的“路”,早已不是当年的小路,而是行走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他以为自己已是执棋者,殊不知,在更高层次的棋手眼中,他或许也只是一枚……比较有用的棋子。
“轻车熟路?”林闻轩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
窗外,天色大亮,江安府又开始了一日的喧嚣。而林闻轩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陷入了更深的、危机四伏的迷雾之中。他不仅要送钱,还要防着送钱的路;不仅要买官,还要应付买官带来的层层考验与潜在仇杀。
这条路,他还能不能“熟路”地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