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的秋雨连绵不绝,打在漕运总督衙门的青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闻轩独坐书房,面前摊着三本厚厚的账册——这是他这些年来所有见不得光交易的记录。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明日就要启程赴京,接任吏部侍郎。这些账本,既是他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大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林闻轩没有抬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账册的封面:你说,这些该留还是该毁?
留则后患无穷,毁则自断后路。影的声音依然冰冷。
林闻轩苦笑。是啊,这些账本记录着他与梅知节、忠顺亲王乃至各地官员的所有交易。留着,万一落入他人之手,就是灭顶之灾;毁了,他就失去了制约他人的筹码。
他翻开最上面的一本,里面详细记录着在扬州任上的每一笔收入:盐商钱满仓的五万两、漕运同知张德明的三万两、各地官员的冰敬炭敬...林林总总,竟有三十万两之巨!
第二本是在吏部任上的记录。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操纵考核...每一页都沾满了肮脏的交易。他看到了周文渊的名字,那个被他害死的好友,如今只剩下几行冰冷的记录。
第三本最薄,也最致命。上面只有三笔交易:收忠顺亲王二十万两,许漕运便利;收梅知节十万两,保吏部侍郎之位;还有...他瞳孔骤缩,最后一笔记录竟是:某年某月某日,收宫中某贵人十万两,助其除去政敌。
宫中某贵人!他竟想不起这是谁。这笔记录墨迹较新,显然是最近才添上的。是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的账本上做了手脚?
他猛地合上账本,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个暗中做手脚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之人!
他沉声道,这些日子,可有人进过我的书房?
影沉默片刻:三天前,钱如玉来过,说是替大人整理文书。
钱如玉!林闻轩心中一凛。这个他曾经最信任的女人,果然是清流的卧底!这最后一笔记录,定是她所为,目的是在关键时刻置他于死地。
好狠毒的女人!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准备火盆。他下令道。
影很快端来一个铜制火盆,炭火烧得正旺。
林闻轩拿起第一本账册,一页页撕下,投入火中。纸张遇火即燃,化作片片飞灰。那些记录着他罪恶的交易,在火光中渐渐消失。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来,他为了权势财富,一步步堕落至此。如今亲手销毁这些证据,仿佛也是在销毁那个曾经的自己。
当最后一页化为灰烬时,他拿起第二本账册。这一本他翻得很慢,每一页都仔细看过才投入火中。当翻到周文渊那页时,他的手微微颤抖。
文渊,他喃喃自语,若你在天有灵,会原谅我吗?
当然不会。那个正直的书生,宁可穷困潦倒也不愿同流合污,最终却被他这个害死。这笔债,他永远也还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一页撕下,却没有立即投入火中,而是仔细折好,塞入怀中。
这一页,我要留着提醒自己。他对疑惑的影说。
影默然点头。
第三本账册,他处理得格外小心。前两笔交易正常销毁,但最后一笔,他特意留下。这不是他的罪证,而是钱如玉陷害他的证据。他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当所有账册都化为灰烬后,林闻轩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又感到一阵空虚。这些年来,这些账本就像枷锁,牢牢锁住了他。如今枷锁解除,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大人,影低声道,钱如玉该如何处置?
林闻轩眼中寒光一闪:先留着。她还有用。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夹杂着雨丝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
明日就要进京了,那里有更大的舞台,更险恶的争斗。没有这些账本傍身,他必须更加小心。
去把平安接来。他忽然道。
影愣了一下:现在?
现在。林闻轩语气坚定,我要带他进京。
平安是墨先生之孙,红册最初的编纂者之后。带着他,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半个时辰后,平安被带到书房。少年已经十四岁,眉目清秀,眼神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林叔叔,平安行礼道,您找我?
林闻轩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愧疚。这个孩子的祖父因他而死,他却还要利用这个孩子。
平安,他和颜悦色地说,明日我要进京,你想不想一起去?
平安眼睛一亮:真的吗?我可以去京城?
当然。林闻轩笑道,京城有很多好书,很多名师,比留在淮安强多了。
平安欣喜若狂,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林叔叔,您为什么要带我去京城?
好聪明的孩子!林闻轩心中暗赞,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祖父对我有恩,我理当照顾你。更何况...他顿了顿,京城有人想见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送走平安后,林闻轩独坐书房,直到天明。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时,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账本已毁,痕迹已清,是时候开始新的征程了。
但他知道,前方的路,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