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府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细碎的雪沫子夹着冷雨,将青石板街面浸润得油亮。然而,在林府那间烧着银丝炭、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却正酝酿着一场足以让整个江南官场都感到燥热的风暴。
林闻轩端坐于黄花梨大书案后,指尖轻轻点着一份刚从京城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密报。内容是关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一个肥缺的任命。原本板上钉钉的某人,因其靠山在朝中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锋中失势,这个位置便如同熟透的果子,悬在了枝头,引得各方垂涎。
这消息,比官方邸报至少快了五天。
“窥秘之瞳”带来的隐隐刺痛尚在眉心盘旋,林闻轩方才集中精神触摸《红册》副本上几个关键名字时,看到的零碎画面——京城某位侍郎的焦虑、宫中一位大太监的贪婪眼神——都与这份密报相互印证。
机会稍纵即逝。
他没有召集幕僚商议,甚至没有过多犹豫。时间,就是权力,就是金钱。他提起那支御赐的狼毫笔,铺开暗印水纹的私笺,一连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给按察使司副使张浚。“张兄台鉴:两淮盐运判官一职有变,机遇难得。闻王某人家资颇丰,且素来仰慕张兄风骨,若得此位,必不敢忘提携之恩。附上其家资明细及所求底线,兄可自决。”他精准地报出了一个数字,这是他用“窥秘之瞳”从盐商总会长近期的一次醉话中“看”到的。
第二封,给即将赴任漕运总督的何永廉。“何公钧鉴:漕运与盐政,本就一体两面。新任盐运判官,需得是能与我等同心协力之辈。现有李姓官员,于漕务甚为熟稔,其妹夫乃……”他点出了那位李姓官员一个极隐秘的、与何永廉早年有旧的关联,这也是“窥秘之瞳”偶然所得的碎片。
第三封,则给盐商总会长。“总会长阁下:京城风向已变。欲保今后盐引无忧,此刻正当发力。三万两,打点京中关节;五千两,抚慰地方同僚。三日内,钱至事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没有请求,没有商量,只有指令和利益的分配。每一封信,都像一枚精准的棋子,落在它该去的位置。
信送出后,不过两个时辰。
张浚的回信最先到,只有四个字:“已办,放心。”附带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说是“润笔”。林闻轩嘴角微勾,知道张浚必定从那个王姓商人那里拿到了数倍于此的好处。
紧接着,是何永廉派心腹送来的口信:“林贤弟所虑周全,李某确是上佳之选,愚兄已去信吏部旧友。”
掌灯时分,盐商总会长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林府后门。三万五千两现银,分成数个不起眼的箱笼,由健仆抬入,直接进了林闻轩的密室。总会长胖胖的脸上堆满敬畏:“林大人运筹帷幄,小人佩服!今后全会上下,唯大人马首是瞻!”
这还不算完。随后,江安知府派人送来一份关于明年漕粮折色的方案“请林通判斧正”;织造衙门派人询问春季皇贡的花样“请林大人定夺”;甚至连一向与梅知节若即若离的守备太监,都派人送来了几样珍贵的宫廷御用点心,说是“给林大人尝个鲜”。
没有正式的公文,没有喧嚣的宴席。就在这雪花飘落的寂静夜晚,一道道指令发出,一笔笔银钱流动,一个个官员的前程被悄然改写。林闻轩甚至没有离开他的书房,整个江安府,乃至两淮地区的权力脉络,却已随着他的意志而搏动。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庭院。一种“天下之事,尽在掌握”的错觉,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这便是一呼百应的权势吗?确实令人沉醉。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眉心那“窥秘之瞳”带来的刺痛感骤然加剧,一幅模糊的画面闪过:那个曾拒绝他招揽的耿介举子韩青山,正在一间破旧的客栈里,对着一份名单咬牙切齿,名单上,隐约有他林闻轩的名字!
林闻轩眉头一皱,刚升起的那点飘飘然瞬间被压下。看来,这“一呼百应”之势下,并非没有杂音。他唤来贴身长随,低声吩咐:“去查查那个韩青山,近来与什么人来往,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