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深再思考,林启山很快就把林深的主治医生刘医生带了回来。
林启山将刚才的情况快速而清晰地告诉了医生。
刘医生听的非常仔细,他走到床边,温和地对林深进行了一系列的询问和简单的测试。
他问了林深几个关于近期公共事件的时间点,又让他辨认了几张名人照片,林深的回答大多含糊或错误。
当刘医生再次提及“顾沉舟”这个名字时,林深依旧是一脸茫然。
甚至因为被反复问及同一个陌生名字而流露出些许的无奈和困惑。
检查结束后,刘医生让林深好好休息,将林启山叫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林先生。”
刘医生的表情带着严肃和理解。
“根据刚才的测试和患者的表现来看,这基本可以确认是‘选择性遗忘’,也被称为‘局限性遗忘’。”
“但这只是基于临床观察的初步诊断,还需要进一步做脑部检查来明确。”
“这是脑部遭受严重创伤后可能出现的后遗症之一,但在最终确诊前,需要先排除其他脑部问题的可能性。”
林启山的面容上流露出担忧:“那医生,这会对深儿有什么影响吗?还有……需要做哪些检查?”
刘医生进一步解释:
“大脑在受损后有时会启动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地封锁或遗忘了与某些特定事件,特定时期或特定人物相关的记忆。”
“这些记忆往往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冲击,遗忘,是大脑为了避免再次受到这种情绪而采取的保护措施。”
“这是目前根据症状的推测,但必须通过检查验证。”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专业:
“建议可以做两项关键的检查。一是可以做一下头颅磁共振,排查一下是否有残留的微小出血,脑水肿或颞叶、海马体的损伤。”
“这边做完之后,等结果出来我来看一下结果,如果这边没有什么结构异常的话,再去做一下功能性磁共振,排查前额叶这部分的脑区的功能活动异常。”
“还有一个就是认知功能评估量表,确认一下是否只针对‘顾沉舟’相关记忆,没有其他隐性遗忘。”
“做这些检查,一来是排除脑损伤后的器质性隐患,比如是否有未发现的继发损伤影响记忆;二来是定位具体受损脑区,能更精准判断遗忘机制和恢复潜力;三是留存基线影像和认知数据,方便后续随访对比恢复情况。”
刘医生停顿了一下:
“就林深目前的情况看,他遗忘的对象非常的明确,就是‘顾沉舟’这个人,以及很可能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
“对于这部分记忆能否恢复,什么时候恢复,医学上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
“有可能在几天,几周或者几个月后受到某种契机刺激而突然恢复,也有可能……这部分记忆就永久性的丢失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医生如此诊断,林启山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他扶住冰冷的墙壁,稳稳心神,声音干涩: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检查安排好后,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他恢复吗?”
刘医生摇了摇头:
“检查尽快安排,结果出来前,目前不建议进行任何强制的记忆唤醒或暗示。”
“强行试剂可能会引起患者的剧烈头痛,情绪失控,甚至加重病情。”
“现阶段还是以身体的康复和稳定其他认知功能为主。至于记忆……目前还是顺其自然吧,有时候,遗忘,未尝不是一种仁慈。”
“仁慈……”
林启山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五味杂陈。
送走医生,林启山在走廊里站了很久,才重新调整好表情,推开病房的门。
林深依旧靠在床头,但他没有看窗外,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在白色被子上的双手。
神情有些怔忡,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林启山,眼神里带着脆弱和困惑。
“舅舅,”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刚才……试着去想那个叫‘顾沉舟’的人……”
林启山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林深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可是,一想,就觉得这里……很晕,很沉。而且……”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里,会有点闷闷的,不舒服。好像……有点难过?”
他抬起清澈却充满困惑的眼睛,望向林启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求答案:
“舅舅,这个顾沉舟……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心里却觉得空了一块,还有点痛。”
林启山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内心恍惚。
告诉深儿真相?
将那段充满甜蜜与巨大伤痛的过往重新揭开?
且不说林深现在脆弱的精神状态能否承受,就算能,记起来又如何?
顾沉舟已经远走他乡,在干涉中断绝了所有联系。
记起来,除了让林深徒增痛苦,甚至可能影响他来之不易的康复,还能有什么意义?
如果记得意味着无尽的痛苦和现实的阻碍,那么,忘记,对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深儿来说,是不是真的更好?
最终,现实的重压和对林深未来的考量,压倒了一切。
漫长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
林启山一步步走到床边,重新坐下。
林启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深的头发。
他避开了林深关于“是否重要”的直接问题,
眼睛直直的看着林深,用一种刻意放缓,带着引导意味的语气说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就是……一个以前和深儿你在学校里关系很好的朋友,以前深儿经常跟舅舅谈起过他。”
“后来……那人没过多久就转学了,和深儿你的联系就少了,所以深儿说不记得的时候舅舅有些惊讶。”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那就不记好了,可能是车祸导致的记忆受损,深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重要。”
“过会儿我们再去做一些检查,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一些原因,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林启山轻轻拍了拍林深的手背,安抚:
“既然努力回想会觉得难受,那就不要想了,记不起来也没关系,那就不记好了。”
林深似懂非懂地看着舅舅,他能感觉到舅舅语气里那份不同寻常的沉重,但舅舅的话又那么理所当然。
尽管心中的那点空落和细微的刺痛感依然存在着,但对舅舅的依赖和信任让他选择了顺从。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舅舅,我听你的。”
他不再试图去捕捉脑海中那片关于“顾沉舟”的虚无,转而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身体恢复和舅舅的身上。
只是,偶尔有时候那么若有似无的困惑和空茫,依旧会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