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林启山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翻江倒海的剧痛,才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病房门。
门内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恒温,恒湿,只有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和轻微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
窗帘半拉着,微弱的光线勉强挤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病床上,林深就静静的躺在那里。
身上连着各种管子,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大半张脸。
他好像瘦了很多。
脸颊凹陷了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了。
曾经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他的呼吸很轻,很浅,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只有旁边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绿色线条和规律的数字,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的延续。
顾沉舟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脚步轻的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他在床边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林深沉睡的容颜。
这一刻,在顾沉舟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这张病床,和床上这个安静的让人感到心碎的人。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开林深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
触手的肌肤冰凉,带着脆弱感,仿佛一触即碎。
“深深……”
顾沉舟开口,声音轻的如同叹息。
他俯下身靠近林深的耳边,仿佛这样,他的话语就能穿透那层昏迷的屏障,抵达爱人的心底。
“我来了。”
他顿了顿,积压了数日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寻找着出口。
“对不起,深深……对不起……”
他一遍遍的重复着,声音哽咽。
“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太过自负,以为能解决掉陈浩那个疯子……是我太过天真,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
顾沉舟小心翼翼的握住林深放在被子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那只曾经温暖,能画出精妙的建筑图纸,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此刻冰凉而无力。
他用双手紧紧的握着,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却感觉那冰凉,似乎顺着指尖蔓延到了自己的心底。
“我要走了,深深。”
他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心脏痛的他几乎窒息。
“我得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美国。”
“是我父亲的意思,他用陈家彻底倒台,用给你请最好的医生,用保证你以后的安全……来换我离开你。”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的液体终于无法控制的涌出眼眶,滴落在林深冰凉的手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我签了字……答应了所有条件。”
“删除一切联系方式,不再打听你的消息……”
“像个懦夫一样,被放逐出去……”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深沉睡的侧脸,手指眷恋地拂过他冰冷的眉骨,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颊。
“可是深深,请你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
“林叔在等你,许文煊在等你,你的同学们都在等你……还有……还有我们曾经一起憧憬过的未来……这些都在等你。”
他声音哽咽的厉害。
“请别放弃自己,深深……求你……为了你自己,为了林叔……也要醒过来。”
“你的人生还有璀璨的未来,不能只埋葬于现在。”
顾沉舟絮絮叨叨的说着,语无伦次。
说起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的相遇,说起林深在阳光下专注画图的策略,说起他做的那些“难吃”却温暖的饭菜。
说起他讲起乡村趣事时眼底闪烁的光,说起他们隐秘而甜蜜的时光,说起他送给他的那支钢笔就躺在病房的抽屉里,说起窗台上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时间在无声的倾诉和压抑的哭泣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光线从午后微弱的暖黄渐渐染上夕阳的颜色,最后沉入一片浓重的黑色。
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仪器屏幕发出的幽光和窗外城市遥远的灯火,勾勒出床上人模糊的轮廓。
顾沉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仿佛要把一生的话都在这一天说完。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眼睛红肿又干涩。
但依旧紧紧的握着林深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他们之间,连接着生与死的唯一纽带,一旦松开,便是永恒的分离。
“深深……”
他最后一遍呼唤他的名字,声音低哑的如同耳语。
“我很爱你,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们相隔多远,无论最后你是否还记得我,这一点,始终不会变。”
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在林深的手上印下一个颤抖而滚烫的吻。
吻里包含了所有的不舍,心痛和刻骨铭心的爱恋。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
是顾砚铮,他的父亲。
他盯着那闪烁的屏幕,慢慢松开林深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被子里,又细心地捏好被角。
该来的,逃不掉。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恋人,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最后,他决然地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大步走向门口。
拉开病房门的瞬间,走廊刺目的灯光涌了进来。
他微微眯起眼,看到林启山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林叔,我走了。”
顾沉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拜托您了。”
林启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顾沉舟没有说话。
他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向电梯口。
走廊空旷的回响着他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冰冷的地面上。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顾沉舟靠在冰冷的厢壁上,闭上了眼睛,脸上残留的泪痕已经干涸,手机却还在口袋里无声的震动着。
他离开了医院,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他的爱人。
带着一纸冰冷的契约,和一颗被彻底掏空的心,飞向未知的彼岸。
就在顾沉舟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大门外的同一时刻。
病房里,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林深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苍白的太阳穴,迅速没入鬓角的发丝中,留下了一道微不可见的水痕。
而他身旁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绿色线条。
在下一秒,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平稳频率。
快得如同一个错觉,仿佛沉睡的灵魂在无意识的深渊里,也感受到了那份离别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