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悉的街道转了一圈后,回到租住的公寓,他脱下学士服,仔细挂好。
衣架是大学入学时舅舅送的木质款,边缘被四年的时光磨得光滑。
他将学士服的肩线轻轻对齐衣架的弧度,连垂落的衣摆都特地理得平整。
衣角上还粘着上午毕业典礼上飘落在肩头的树叶碎末,他轻轻捻掉,指尖触到布料上袖子的校徽。
林深神情温柔,反复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四年青春的温度都吸进里面。
书包里放着上午刚刚领到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沉甸甸的是一年多来所有努力和坚持的证明。
林深觉得过去的一切,无论是那场几乎夺走他生命的意外,还是那些偶尔冒出来的无法解释的微妙情绪,都真的过去了。
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生活画卷正在他面前展开。
林深将毕业证书等物品从书包里拿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才将它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好。
房间里有些杂乱,打包的纸箱堆在墙角,他即将离开这里正式搬去实习转正后,工作室附近租的一处小房子。
整理物品是个重大而繁杂的工程。
林深挽起袖子,开始分类,打包。
书籍,资料,衣物……大多数东西的去留都很明确。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某些物品时,动作总会不由自主的慢下来。
那个用红绳系着的护身符,从抽屉深处被翻捡出来,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材质细腻,带着岁月的痕迹。
他捏在指尖看了看,心底熟悉的酸胀感再次浮现,依旧无法追溯源头。
林深沉默片刻,还是将它放进了“保留”的箱子里。
窗台上那盆多肉长得正好,叶片肥厚,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小心地用软纸包裹好,准备单独携带。
浇水时那种“旁边似乎该有点什么”的模糊感觉,偶尔还是会冒出来,但他已学会不再深究。
衣柜顶上的旧书包被拿了下来,上面别着的那个褪色太阳花布艺扣,颜色愈发暗淡。
他解下它,在掌心握了一会儿,他最终没有扔掉它,而是随手塞进了装零碎物品的盒子。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笔筒里那支薄荷绿的钢笔上。
这是所有物品中,最让他感到困惑的一件。
他拿起它,冰凉的笔杆触感依旧熟悉,那种与使用习惯完美契合的平衡感也依旧存在。
他甚至能模糊记起,在赶制毕业设计的无数个深夜里,是这支笔陪着他画下无数草稿,写下大量注释。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林深低声自语,指尖拂过笔帽上细微的磨损痕迹。
笔杆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摩挲着笔身,那种熟悉的触感再次袭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在心口轻轻挠了一下。
很轻微,轻到完全可以忽略。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关于这支笔,关于那个名叫“顾沉舟”的、据说早已转学的“旧友”,他的记忆始终是一片空白。
舅舅的说法,同学们的默契,都指向一个平淡无奇,早已断联的过去。
他尝试过回忆,换来的只有头痛和更深的空洞感。
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笔,许久,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最终将钢笔也收进了“保留”箱。
仿佛连同那点不明所以的情绪,也一并收了进去。
无论如何,它是一支好用的笔,陪伴他度过了最忙碌的时期,这就够了。
所有的物品似乎都被妥帖安置,该丢弃的丢弃,该保留的打包。
生活仿佛被彻底归拢,准备迎接新的篇章。
搬家的日子是个周末。
新租的房子离工作室更近,虽然小了些,但干净整洁。
林深花了一天时间整理打扫,当最后一只箱子被拆开,物品各归其位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是如此的井然有序,符合他对新生活的预期。
傍晚他下楼去附近的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回来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
他拎着购物袋,走进陌生又熟悉的小区里,晚风带着夏日的温热拂过面颊。
风里换着楼下便利店关东煮的香气,还有斜对面阳台飘来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这些细碎的烟火气缠在林深的身上,让他第一次有了“落脚处”的软意。
很顺利。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学业完成了,工作稳定了,有了新的住处,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
那些困扰过他的,关于过去的迷雾,似乎也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掏出钥匙,打开新家的门。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他放下东西,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走到书桌前。
桌上,那支薄荷绿钢笔被他放在笔座最顺手的位置;
旁边,是那盆安然无恙的多肉植物;
抽屉里,护身符和太阳花扣与其他小物件放在一起。
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如同沉入水底的礁石。
或许偶尔会显露出模糊的轮廓,却已激不起太大的涟漪。
林深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学业完成,工作有了着落,身体也基本康复。
他对现状感到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充满期待。
林深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他对顾沉舟的记忆始终未曾恢复,仿佛那段被所有人讳莫如深的过往从未存在过。
生活,似乎真的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但偶尔,在这样独自一人的深夜,当他环顾这间承载了他重生后所有努力的小小空间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空缺感,还是会不经意地漫上心头。
那感觉淡得像水,抓不住形状,却真实存在。
他摇了摇头,不再深究,只当它是车祸的后遗症。
或许,关于那段记忆,只是漫长人生中,一段无足轻重、注定被遗忘的插曲吧。
他转身,准备洗漱休息,迎接明天新的开始。
然而在林深看不见的身后,在那只钢笔笔帽的内侧,极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地方,似乎刻着三个模糊的,几乎看不清的字母缩写。
“G.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