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哭泣，如同受伤小兽绝望的呜咽，在蒸腾着苦涩药气的内室里回荡。长久以来背负的灭顶之惧、对牵连无辜的滔天愧疚，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将她单薄的身躯击垮。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哭出来。
李红袖蹲在她面前，那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席卷她整个灵魂的惊涛骇浪！凌霄绝望的坦白，撕开了所有伪装，将那个庞大、冰冷、令人窒息的恐怖图景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霜华之体。幽冥教的终极猎物。
蚀心蛊。她体内深埋的毒瘤与追踪器。
药王谷的血劫。师父的昏迷。
还有……她们母女因她而卷入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红袖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凌霄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从何而来，明白了她那近乎自毁的疏离和压抑。她背负的，是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灭顶的灾厄！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冰冷中，一股更加炽热、更加决绝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李红袖心底轰然爆发！看着眼前这个在绝望中颤抖的女子，看着她为了保护小天和自己而独自承受的一切，李红袖心中最后一丝关于“不可能”的犹疑、关于身份的困惑，彻底被焚毁殆尽！
保护她们！
守护她们！
这早已不是责任，不是恩情，而是刻入她生命本能的选择！
凌霄的哭泣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就在她几乎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时，一双坚实、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臂，猛地将她从那冰冷的角落用力地、不容抗拒地揽了过去！
凌霄猝不及防，撞入一个带着淡淡皂角气息和滚烫体温的怀抱！那怀抱并不柔软，甚至带着习武之人的硬朗，却充满了令人心颤的力量感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李红袖紧紧地抱着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开所有的冰冷和恐惧！她的下巴抵在凌霄的发顶，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和令人安心的沉重感。
“听着，凌霄。”李红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凌霄混乱的心湖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不管你是‘霜华之体’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在乎幽冥教是什么魑魅魍魉！我只知道——”
她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确认怀中的真实：
“七年前，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条命，是你给的！”
“七年后，你带着小天来找我……小天叫我爹！”
“昨夜，也是你，用这身内力，把我从蚀心蛊的鬼门关前又拽了回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凛冽：
“我李红袖这条命，这条命里的每一滴血，每一分力，早他妈的和你们母女绑在一起了！分不清！也扯不断！”
凌霄被她紧紧箍在怀中，听着耳边那滚烫而沉重的誓言，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力道和那胸膛下传来的、如同擂鼓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能僵硬地、被动地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味的炽热拥抱。
“幽冥教？”李红袖的冷笑声在她头顶响起，充满了不屑和暴戾，“他们要你？要小天？还要我体内的破虫子做引子？好啊！让他们来！”
她猛地松开些许怀抱，双手用力握住凌霄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焰、如同熔岩般滚烫的眼眸！那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焚尽一切的守护决心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同归于尽的狠厉！
“无论当年真相如何！无论小天因何而来！”李红袖一字一句，如同最沉重的誓言，清晰地烙印在凌霄的瞳孔深处，也烙印在两人之间再无距离的空气里，“你们母女救过我！如今因我卷入这滔天风波！更是因我体内的破东西引来豺狼！”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凌霄苍白的脸和那双盈满震惊与泪水的眼眸，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我李红袖在此立誓，以命为契，以血为凭——**”
“**只要我李红袖还有一口气在！**”
“**必护你们母女周全！刀山火海，黄泉碧落，我替你们闯！**”
“**幽冥教敢动你们一根头发丝，我便屠他满门！挫骨扬灰！**”
“**丐帮数万弟子，就是我给你们筑起的血肉长城！只要我活着，它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带着铁与血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情话，这是战士以生命和灵魂发出的、最惨烈也最厚重的战吼！是独属于李红袖的、最直白也最震撼的承诺！
凌霄彻底呆住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线条冷硬，眼神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阴霾的烈焰。那滚烫的誓言，如同最猛烈的电流，瞬间贯穿她冰冷绝望的身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李红袖……”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了震撼、安心、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滚烫悸动的洪流。
就在这时！
“呃啊——！”
李红袖的誓言余音未落，她猛地捂住左胸下方，脸色瞬间由激动涨红转为死灰般的惨白！一股比昨夜更加狂暴、更加阴毒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蚀心蛊残留的位置爆炸开来！仿佛她刚才那番燃烧生命与灵魂的誓言，彻底激怒了那蛰伏的阴邪之物！
这一次的爆发，猛烈得超乎想象！如同无数淬毒的冰锥在心脏深处疯狂搅动！又似有无数阴冷的触手顺着经络蔓延，贪婪地吞噬着她的意志和生机！李红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李红袖！”凌霄的惊呼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她瞬间从巨大的情感冲击中清醒，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反手死死扶住李红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北冥霜华”内力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出，试图镇压那狂暴的反噬！
“药……浴！”凌霄几乎是吼出来的，拼尽全力将剧痛中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李红袖推向那巨大的药浴木桶！她知道，此刻只有那特制的、蕴含阳刚药力和她秘制药引的浴汤，配合她的内力，才有一线生机压制这因誓言激发的、前所未有的蛊毒反噬！
“噗通！”
李红袖被半推半抱着跌入滚烫的药浴之中！深褐色的药液瞬间将她淹没！剧烈的痛苦让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她死死咬住牙关，额角和脖颈的青筋如同虬龙般狰狞暴起，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木桶边缘，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浑浊的药液！
“撑住！李红袖！看着我！”凌霄双目赤红，不顾滚烫的药液灼伤手臂，整个人几乎扑在桶边！她的双手快如闪电，凝聚着毕生功力的“北冥霜华”内力，如同冰瀑般倾泻而下，精准无比地刺入李红袖心脉周围的死穴！每一针落下，都带着她全部的精神和力量，与那狂暴的蚀心阴毒进行着最凶险的拉锯战！
内室里，水汽蒸腾，药气弥漫。李红袖在滚烫的药液和蚀骨的剧痛中挣扎，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压抑的、令人心胆俱裂的低吼。凌霄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指尖因为过度催动内力而微微颤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红！但她眼神却无比坚定，死死盯着李红袖痛苦扭曲的脸庞，口中不断低喝：
“运转内力！跟着我的引导！守住心脉！李红袖！看着我！撑住！想想小天！想想你的承诺！”
“承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李红袖濒临涣散的意识中炸响！小天纯真的笑脸、那个粗糙的靛蓝色香囊、凌霄绝望的哭泣、还有自己那以血为誓的沉重承诺……如同最坚韧的绳索，猛地将她即将沉沦的意识从痛苦的深渊中拽了回来！
“啊——！！”李红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濒死的痛苦化作了最狂暴的力量！她体内那至刚至阳的浑厚内力，如同被点燃的熔岩，在凌霄“北冥霜华”的引导和药浴阳刚药力的激发下，不顾一切地轰然爆发！疯狂地冲击、撕咬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阴毒！
内与外的力量，阳刚与阴寒的碰撞，守护与侵蚀的殊死搏斗！在小小的药浴木桶中，在李红袖的身体里，进行着最惨烈的厮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李红袖那如同拉风箱般剧烈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紧握桶沿、鲜血淋漓的手指也缓缓松开。她靠在滚烫的桶壁上，紧闭着双眼，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毁灭性的剧痛和阴寒，终于在内外合力下，被强行镇压了下去，如同退潮的毒浪，暂时蛰伏回黑暗的巢穴。
凌霄脱力般瘫软在桶边，浑身被汗水和溅出的药液浸透，指尖因为过度施针而微微痉挛，嘴角的血迹刺目惊心。她大口喘息着，看着桶中李红袖疲惫却已脱离致命危险的侧脸，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李红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其中的意志却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更加坚韧和……沉静。她转过头，看向瘫坐在桶边、狼狈不堪的凌霄。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在蒸腾的水汽中交织。
李红袖的目光扫过凌霄嘴角的鲜红，扫过她因脱力而颤抖的手指，最后深深看进她那双写满了疲惫、担忧和复杂情愫的眼眸深处。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未受伤的手，越过滚烫的药液和蒸腾的雾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覆在了凌霄紧紧抓着桶沿、指节泛白的手背上。
那只手冰冷而颤抖。
李红袖的手掌宽厚、滚烫、带着药液的滑腻和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接触的肌肤传递开来，驱散了凌霄指尖的冰冷和心头的余悸。
李红袖没有看两人交叠的手，她的目光依旧深深锁着凌霄的眼睛，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比刚才的誓言更加深沉、更加不容动摇的力量，清晰地重复了那句以生命验证过的承诺：
“只要我活着……必护你们……周全。”
这一次，没有激烈的誓言，没有暴戾的杀意。只有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厚重与承诺。
凌霄感受着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力量，看着李红袖眼中那淬火般的坚定，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一种混杂了安心、震撼、以及某种终于找到依靠的、滚烫的悸动。
她反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染着药液和血迹的、给予她最沉重承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