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寒意。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尘土混合着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凌小天背着那个半干的大挎包,小脸上带着一夜奔波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她站在一处高坡上,踮起脚尖,朝着前方望去。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远方一座巨大的城池轮廓。青灰色的高大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绵延向视野尽头。无数黑瓦白墙的房屋鳞次栉比,从城墙脚下一直铺展到远处起伏的山峦之下。数条宽阔的河流如同玉带穿城而过,水面上舟楫往来,帆影点点。更远处,西湖的波光在朝阳下跳跃,映衬着湖畔的亭台楼阁和如烟似雾的垂柳。
人声、车马声、商贩的叫卖声、船工的号子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城池的方向涌来,即使隔着这么远,也充满了鲜活而嘈杂的生命力。
**临安府!**
小天的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大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一夜的疲惫似乎都被眼前的景象驱散了!这就是江南!这就是爹爹(李红袖)所在的地方!
她迈开脚步,沿着官道汇入越来越密集的人流,朝着那座巨大的城门走去。越靠近城门,景象越是繁华喧嚣。挑担的货郎、推车的小贩、骑马的客商、坐轿的富户、背着行囊的旅人、还有更多穿着各色补丁短褐、手持竹棍的丐帮弟子……形形色色的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守城的兵丁神情严肃地盘查着入城之人。小天个子小,灵活地挤在人群中,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烧饼油条的香气、新鲜果蔬的清甜、河水的腥气、汗味、牲口的味道……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大城市的烟火气息。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交了两枚铜板的入城费。守城兵丁看她一个孤身小女孩,背着个大包,虽然有些诧异,但见她眼神清澈,衣着还算整齐(虽然沾着泥点),也没多问,挥挥手就放行了。
踏入临安城的那一刻,一股更加强烈的声浪和气息扑面而来!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绸缎庄、酒楼、茶馆、药铺、当铺、铁匠铺……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行人如织,车马粼粼,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小天像只初入宝库的小老鼠,看什么都新奇。她惊叹于那些精美绝伦的绸缎,好奇地闻着酒楼里飘出的诱人菜香,又对着铁匠铺里叮当作响、火花四溅的打铁场景驻足良久。一切都和药王谷的宁静截然不同,充满了喧嚣和活力。
但新奇感很快被更重要的目标取代。她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找到爹爹(李红袖)!
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街道上那些穿着补丁衣服、手持竹棍的身影。果然,丐帮弟子在这繁华的临安府同样随处可见。有的在街角晒太阳,有的在酒楼后门讨要残羹,有的则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
小天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独自坐在石阶上歇脚的老乞丐。她走过去,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她特制的、加了蜂蜜和薄荷的润喉糖丸。
“老伯伯,您歇着呢?” 小天露出甜甜的笑容,声音清脆,“我这里有自己做的糖丸,清清凉凉的,含着嗓子舒服。您尝尝?” 她把小纸包递过去。
老乞丐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干净、眼神灵动的小丫头,又看看那几颗散发着甜香的褐色糖丸,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丢了一颗进嘴里。瞬间,一股清甜甘冽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带着薄荷的凉意,喉咙的干涩感顿时缓解了不少。
“唔……好糖!好糖!”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小娃娃,心肠不错!有什么事吗?”
“老伯伯,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小天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和急切,“我听说丐帮的李红袖少帮主是大英雄!她是不是在临安府呀?我……我特别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提到“李红袖”,老乞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带着由衷的自豪:“哈哈!小娃娃有眼光!我们少帮主,那可是顶顶好的人物!女中豪杰!没错,少帮主就在临安!就在城西的‘聚义分舵’!”
“聚义分舵?” 小天的心猛地一跳!
“对!就是城西,挨着西湖边上的那座大宅子!门口挂着‘竹杖芒鞋轻胜马’牌匾的就是!” 老乞丐显然对少帮主十分敬重,话匣子也打开了,“少帮主心善啊!前阵子江南发大水,多少人家破人亡!是少帮主带着咱们丐帮兄弟,把总舵和各地分舵的存粮都拿出来了!亲自坐镇临安,开粥棚,发米粮,还惩治那些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这几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明天一早,就在聚义分舵大院里,少帮主要亲自监督发放最后一批赈灾粮,还要处理几个帮内犯事的蛀虫,开大会呢!哎,这世道,要不是有少帮主……”
老乞丐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李红袖的义举,言语间充满了感激和崇拜。小天认真地听着,大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对这位“爹爹”的敬仰又多了几分!不仅武功高强,还这么善良,这么厉害!
**明天一早!聚义分舵大院!**
这个关键信息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小天的心上!时间、地点都无比清晰!
“谢谢老伯伯!” 小天甜甜地道谢,又塞给老乞丐两颗糖丸,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转身就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目标锁定!接下来就是为明天的“认爹大计”做最后的准备了!
她像条灵活的小鱼,在繁华的街市中穿梭。先是找到一家成衣铺子,用最后几枚铜板加上一小包自己配的、能快速止血的“金疮药粉”(药铺伙计很识货),换了一身最便宜的、靛蓝色粗布新衣和一双结实的小布鞋。虽然料子普通,但胜在干净整洁。
然后,她找了一处僻静的街角,用随身携带的小水囊沾湿手帕,仔细地洗了脸,洗了手,还努力把被河水泡得有些毛躁的头发梳理整齐,扎了两个勉强对称的小揪揪。看着水洼倒影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小天满意地点点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节——检查装备!
她找了一处无人的小巷角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宝贝挎包。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天光,她一样一样地清点着里面的“家当”:
* **“爹”画像:** 油纸包完好无损!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凌霄随手画下的、极其抽象的“恩人”画像。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线条和辨识度极低的五官,小天撇了撇小嘴:“娘亲画得真丑!” 但还是珍而重之地重新包好,贴身塞进新衣服的内袋里。这可是重要“证据”!
* **各色小药瓶药囊:** 这是她的主力武器库!她挨个检查标签和封口。
* 深绿色小瓷瓶:“奇痒粉”(标签画了个小人狂抓)——状态良好!
* 黑色小陶罐:“迷雾弹”填充粉末(标签画了团黑烟)——昨晚用掉不少,但还有小半罐,够用!
* 朱红色小葫芦:“笑不停”药粉(标签画了个咧嘴大笑的脸)——满满一葫芦!
* 白色小布囊:“瞌睡散”(标签画了个打哈欠的小人)——几乎没动过!
* 几个空的小瓶罐:留着备用。
* **引虫香小竹筒:** 昨晚立下大功!里面的药膏用掉了约三分之一。小天小心地塞紧软木塞,放回原位。这个太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 **简易解毒丸、金疮药粉等常备药:** 数量充足。
* **银针包:** 小巧的布卷,里面是她改良过的、更细更坚韧的几根银针,平时用来针灸或当暗器都行。
* **最后两块压缩肉干和一小块面饼:** 明天的早饭。
* **水囊:** 空了,需要找机会补充。
清点完毕,一切就绪!小天将挎包重新背好,感觉信心满满!她拍了拍胸脯,小脸上写满了坚定和期待。
做完这一切,日头已经偏西。小天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决定在城里解决晚饭,顺便打探一下聚义分舵的具体位置。她记得老乞丐说过,在城西,挨着西湖。
夕阳的金辉洒在临安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给这座繁华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小天小小的身影融入街头巷尾觅食的人群中,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却又带着无比明确的目标,朝着城西的方向移动。
**爹爹,小天准备好啦!明天就能见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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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临安城西,一座临湖而建、占地颇广的宅邸门前。
门楣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七个龙飞凤舞、筋骨遒劲的大字:“竹杖芒鞋轻胜马”。正是丐帮临安府分舵——**聚义分舵**。
此刻,分舵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一派繁忙景象。院子里堆积如山的麻袋是尚未发放的粮食,空气中弥漫着新米和陈谷混合的气息。身着各色补丁衣服的丐帮弟子们行色匆匆,搬运粮袋、清点数目、维持秩序、低声交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大战前的肃穆和隐隐的兴奋。
议事厅内,气氛更是凝重。
李红袖端坐主位,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劲装,腰束同色布带,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身姿。她未施粉黛,长发简单地用一根乌木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非但不显凌乱,反而更添几分英气。她手中并未持那根标志性的打狗棒,只是随意地放在身侧的茶几上。此刻,她眉峰微蹙,目光锐利如电,正仔细听着下首几位分舵长老和负责人的汇报。
“……少帮主,最后一批三千石粮已清点入库,明日一早即可按名册发放。” 负责粮仓的王长老声音沉稳。
“嗯,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名册核对清楚,防止有人冒领、重复领取。” 李红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灾民不易,每一粒米都要送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
“是!” 王长老肃然应道。
“少帮主,” 负责帮规戒律的刑堂长老铁青着脸,语气压抑着怒火,“那三个吃里扒外的蛀虫,证据确凿!借着发放粮食之机,克扣斤两,中饱私囊,甚至私下倒卖!按帮规,当废去武功,逐出丐帮!”
李红袖眼中寒光一闪,放在茶几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指节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意:“明日大会,当众处置,以儆效尤!让所有兄弟都看看,背叛帮众、鱼肉百姓的下场!”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丐帮立身之本,在于‘侠义’二字!此风不刹,何以立足江湖?何以面对天下黎民?”
“少帮主英明!” 几位长老齐声应道,眼中都流露出对这位年轻少帮主的敬佩与信服。
“另外,” 李红袖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东西,“关于……寻找那位恩人的事,江南这边,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七年来,这几乎成了她每次处理完正事后必问的一句话。
几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为难和愧疚之色。负责情报的刘长老上前一步,低声道:“回少帮主,属下等无能。您提供的线索——医术超绝、清冷药香、霜华剑寒气、可能为隐世门派……范围太广,如同大海捞针。药王谷更是神秘,近二十年几乎断绝与外界的联系,难以探查。属下等……暂时仍无线索。”
李红袖沉默了片刻,英气的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更深沉的困惑。她端起手边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走心头的烦闷。
**医术……药香……霜华剑……**
**还有那夜肌肤相贴时模糊而灼热的触感……**
**一个女子?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七年来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理智告诉她绝无可能,但那份模糊的感觉和直觉,又让她无法完全否定。这种矛盾感让她备受煎熬。
她放下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灯火阑珊的西湖夜景,眼神有些失焦。七年的寻找,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谜团。那个救了她性命、也给她留下无尽困惑的人,究竟在哪里?为何要悄然离去?
“继续查。” 最终,她只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要放过。尤其是……留意是否有医术超绝的女子行踪。” 最后半句,她说得极轻,仿佛连自己都缺乏底气。
“是!属下遵命!” 刘长老肃然领命。
议事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明日的大会,堆积的帮务,寻找恩人的渺茫希望……各种思绪在李红袖心头交织。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挥了挥手:“都去准备吧,明日不容有失。”
“是!少帮主早些歇息!” 众长老躬身告退。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李红袖一人。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西湖的点点渔火,英挺的背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孤寂。夜风吹拂着她额角的碎发,也吹不散她眉宇间那抹深沉的困惑与疲惫。
**凌霄……你到底是谁?**
**这困惑,何时才能解开?**
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然悄然转动。那个搅动她心湖、带来更大困惑与冲击的小小身影,正带着一腔孺慕和精心准备的“证据”,朝着这座聚义分舵,坚定地走来。明日的临安城,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