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帐篷比周围的摊位确实宽敞些许，门口那面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幡子有气无力地垂着。帐篷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油灯，空气中混杂着浓烈到刺鼻的药材味，其中隐隐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腥腐气。
柜台后，一个穿着绸褂、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正拨弄着算盘，眼皮耷拉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他脸颊肥肉横生，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时不时扫过进出帐篷的客人，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警惕。这便是“钱串子”钱掌柜。柜台两旁，还杵着两个膀大腰圆、眼神凶悍的伙计，显然是看场子的护卫。
李红袖揽着凌霄，牵着小天，状似随意地踱进帐篷。她刻意收敛了周身气势，微微佝偻着背，目光浑浊地扫过货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真假难辨的药材，活像个为家中病妻寻药的普通江湖客。
“掌柜的，”李红袖粗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打听个事儿，咱想寻几味老药，年份越足越好，价钱不是问题。”她说着，看似无意地报出了两个并非情报所述、但也算稀有的药材名，作为试探。
钱串子撩起眼皮，打量了三人一眼，见他们衣着普通，风尘仆仆，那妇人更是脸色蜡黄，病恹恹地靠着男人，便兴趣缺缺地哼了一声：“没有没有，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陈年老黄历的东西了，我这儿不卖。去别家问问吧。”语气颇不耐烦。
李红袖也不恼，继续陪着笑脸，暗中却将凌霄的身子更稳地托住，指尖在她腰间轻轻一点。凌霄会意，假借咳嗽，微微侧身，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柜台后方那些堆积的麻袋和木箱。她的鼻翼微不可查地轻轻翕动，捕捉着空气中那几丝异常的毒性气息。
就在这时，被李红袖暗示要“乖乖”的小天，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她挣脱李红袖的手，蹬蹬蹬跑到一个敞开的麻袋前，那里面堆满了某种干枯扭曲、颜色暗红的藤状物。
“爹爹爹爹！你看这个！”小家伙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指着那麻袋，扭过头兴奋地压低声音道，“这个好像奶奶说的‘老鼠尾巴’，不过是红色的！能毒死大老鼠吗？”她记得谷里药圃边上有时会撒一些类似的药驱鼠。
帐篷内瞬间一静。
钱串子拨算盘的手猛地停下，那双小眼睛骤然锐利起来，死死盯住小天，又扫向李红袖和凌霄，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疑和审视。旁边那两个护卫也立刻绷紧了身体，手悄悄摸向了后腰。
李红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小天口中的“老鼠尾巴”是药王谷小孩间的戏称，其学名正是——鬼枯藤！这孩子，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苦寻的目标，却用最糟糕的方式喊了出来。
凌霄也是呼吸一窒，背后瞬间渗出冷汗，忙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虚弱地斥道：“丫……丫头片子……胡……胡说什么……那……那是人家掌柜的……止血的良药……咳咳咳……”她试图用咳嗽和训斥遮掩过去。
李红袖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惶恐又尴尬的笑容，一步上前将小天拽回身边，轻轻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骂道：“死丫头！叫你胡说八道！冲撞了掌柜的的宝贝药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她一边骂，一边对钱串子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掌柜的，小孩子家不懂事，瞎说的，您千万别见怪。这……这真是止血的良药？看着……嗯，确实挺特别的哈？”
她故意装傻，目光却借着赔礼的姿势，飞快地扫过那麻袋。没错，那暗红扭曲的形态，正是鬼枯藤！而且看那数量，足足半麻袋！
钱串子眯着眼，狐疑地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视。小天的童言无忌不像作假，这对夫妻的反应也像是被孩子口无遮拦吓到的普通路人。但他生性多疑，心中那根弦已然绷紧。他干笑两声，语气却冷了几分：“哼，小孩子不懂就别乱摸乱说！我这儿的药金贵着呢！你们到底要买什么？不买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尴尬，还透着几分诡异的紧张。
然而，小天的“帮忙”似乎还没结束。
也许是为了将功补过，也许只是纯粹的好奇心过剩。她被李红袖拽着，小脑袋却还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小鼻子像小狗似的使劲嗅了嗅，忽然又指着柜台角落一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黑陶罐，小声嘟囔道：“可是……那个罐子里的味道好难闻，比阿娘熬糊了的药还臭，好像……好像烂掉的萤火虫……”
碧磷草！其味腥臭，确如腐败的萤火虫！凌霄和李红袖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几乎要扶额叹息。这孩子天赋异禀，却总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
钱串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放在算盘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那两个护卫向前逼近了一步。
李红袖心知不能再待下去了。她立刻做出被吓到的样子，一把抱起还在努力分辨气味的小天，连声道：“哎哟喂，这死孩子尽惹祸！掌柜的您忙，您忙，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半扶半抱着凌霄，脚步略显慌乱地退出了帐篷。
一出帐篷，融入鬼市流动的人群，李红袖立刻加快了脚步，七拐八绕，迅速远离了“济世堂”的范围。直到确认无人跟踪，她才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
“你这孩子！”李红袖放下小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让你多看少说，你倒好，差点把咱们的老底都掀了！”
小天自知闯祸，瘪着小嘴，低下头，两根手指对戳着，小声道：“……我……我就是闻到了嘛……那个红藤藤和臭罐罐，跟娘亲书里画的好像……”
凌霄靠在一旁，喘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她拉过小天，低声道：“下次闻到什么，先悄悄告诉娘亲或者爹爹，好不好？”
“哦……”小天乖乖点头。
虽然过程啼笑皆非，惊险连连，但……
“鬼枯藤，碧磷草，确认无误。”李红袖低声道，眼神锐利地回望“济世堂”的方向，“而且存量极大。那钱串子，绝非普通药贩。”
凌霄颔首，面色凝重：“腐骨花的气息我方才也隐约捕捉到一丝，藏在最里面，被其他药味掩盖了。三种主材皆在，情报属实。”
意外的插曲，反而阴差阳错地确认了他们的目标。
然而，经此一闹，对方必然警觉。再想明着探查，怕是难了。
李红袖目光微凝，看来，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