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温热。
卡尔手中的铁钳，稳稳地夹着那块由玩家费力砸好的标准矿胚。
他将其举到眼前。
【万物溯源】的解析数据流无声展开。
【黑石矿胚（中品）】
【锻造者：Id‘今天也要努力搬砖’】
【完成度：67%】
【缺陷分析：锤击力道不均，导致内部产生17处微小应力裂痕。矿石边缘残留3%未剥离的岩层杂质。整体结构稳定性较差。】
【锻造建议：重新回炉，以中温持续煅烧，可修复部分应力裂痕。或……直接投入虚空锻炉进行数据重构。】
卡尔的逻辑核心选择了后者。
他正准备将这块在他看来并不完美的材料，送入炉心，用自己的方式将其重塑。
就在铁钳即将伸入炉火的一瞬间。
一只比铁钳本身还要粗壮，布满了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巨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量大得惊人，让卡尔的动作瞬间凝固。
是格隆·铁砧。
这位兽人导师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对那些笨拙玩家的咆哮，像一座沉默的铁山般，站在了卡尔的身后。
周围嘈杂的敲击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玩家，无论是正砸得满头大汗的，还是在旁边偷懒看热闹的，都停下了动作，将视线投向了这里。
“你要做什么？”
格隆没有咆哮，他只是压低了嗓子，但那股从胸腔里发出的共鸣，比任何吼叫都更具压迫感。
“锻造。”
卡尔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用这个？”格隆从他手中夺过铁钳，将那块矿胚举到自己眼前，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他随手将矿胚扔回了材料堆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垃圾。”
格隆的评价，让远处那个Id叫“今天也要努力搬砖”的玩家，动作一僵，差点把锤子砸在自己脚上。
下一秒，格隆粗暴地抓着卡尔的胳膊，将他从那座属于他自己的锻炉前，硬生生拖了出来。
“跟我来。”
卡尔没有反抗。他的逻辑核心正在飞速分析格隆的行为模式。
愤怒，不满，还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躁。
格隆将卡尔一路拖到了那堆刚刚被玩家围起来的，最原始的黑石矿堆前。
他随手捡起一块人头大小，表面还带着泥土和苔藓的矿石，扔在卡尔脚下。
“你。”格隆用粗壮的手指，戳着卡尔的胸口，“告诉我，这块石头，要怎么才能变成一把剑？”
这个问题，让卡尔的逻辑核心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怎么变成剑？
烧红，捶打，塑形，淬火……无数标准化的流程和数据在他的核心中闪过。
“你的脑子里，只有最后一步！”格隆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咆哮声再次响彻整个锻造区，“你只想着怎么把它变成你想要的形状！你从来没问过它，它想变成什么！”
这位兽人导师指着那群一脸懵逼的玩家。
“他们是蠢货！是连锤子都握不稳的菜鸟！”
“但他们至少知道，一块矿石，需要先被砸开，去掉外面的杂质，才能成为一块可以被锻打的矿胚！”
“而你呢？！”
格隆的咆哮声震得卡尔耳边嗡嗡作响。
“你跳过了这一切！你直接拿走了别人处理好的东西，用你那套我看不懂的鬼画符，把它扭曲成一堆连废品都不如的怪物！”
“你管那叫锻造？！”
“那是亵渎！”
卡尔沉默着。
他想起了之前格隆的话。
“我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锻造。”
他以为，所谓的“教”，是格隆会向他展示部落传承的锻造技艺，是两人之间关于不同锻造理念的交流与碰撞。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课程……会以这种方式开始。
“你忘了？”格隆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失望，“我收你当学徒，不是因为你那套歪门邪道有多厉害！”
“是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但任何可能，都必须有根基！”
“我们兽人的锻造哲学，源于对大地的敬畏！每一块矿石，都是大地的骨骼！你不懂它，就不配挥锤！”
格隆从旁边一堆工具里，拿起一把最粗糙，最沉重的石锤，重重地塞进了卡尔的手里。
锤柄冰冷而粗糙，上面甚至还有未处理干净的石屑，硌得手生疼。
“去。”
格隆用下巴，指了指那群正伸长脖子看戏的玩家。
“跟他们一起。”
“什么时候，你的手里，能不靠任何工具辅助，只凭感觉，敲出一百块重量、尺寸、棱角都完美无缺的矿胚。”
“什么时候，你才有资格，再站到锻炉前面。”
说完，格隆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自己的锻炉旁，那魁梧的背影，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整个锻造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靠……什么情况？卡尔大师被导师罚了？”
“让他跟我们一起砸石头？这是什么隐藏剧情吗？”
“笑死，Npc教Npc做事？这游戏也太真实了吧！”
“你们看老卡的表情，好像傻了。”
卡尔确实呆滞了。
他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柄沉重的石锤，周围是无数道混杂着好奇、同情、幸灾乐祸与狂热探究的视线。
他的逻辑核心中，一段被暂时归档的记忆，被重新调取了出来。
那是刚到哨站时，他为了获得格隆的认可，锻造出那柄拥有“湮灭”特性的丑陋铁剑后，格隆对他说的话。
“要不要……当我的学徒？”
他答应了。
然后，开拓者降临，哨站秩序重建，一连串的事件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这个全新的身份。
学徒。
原来，学徒要做的事情，是从这里开始。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荒谬”和“羞耻”的复杂数据流，在他的核心中奔涌。
他，一个掌握着【万物溯源】和【虚空锻炉】，能重构物质底层逻辑的存在，现在却要和一群连游戏规则都没摸清的“玩家”，一起做最基础的体力活。
这不符合逻辑。
这极度低效。
但……
这也是格隆为他指出的，唯一的路。
是获得这个世界“锻造”规则承认的，必经之路。
卡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核心中所有奔涌的情绪数据，强行压下，归档。
他弯下腰，将脚下那块粗糙的黑石矿，搬到了面前一块平整的石砧上。
他举起了手中的石锤。
动作有些生涩。
这和他过去一个月里，重复了上万次的，由系统固化的完美挥锤姿态，截然不同。
这需要他自己去控制力量，自己去寻找角度。
周围的玩家们，看到这一幕，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这个传说中的Npc，举起了和他们手中一模一样的石锤，对准了那块最普通的矿石。
就在卡尔手臂肌肉绷紧，第一锤即将落下的一刻。
“嘿，老卡！”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旁边响起。
卡尔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Id叫“欢愉啊哈”的玩家，正满脸黑灰地凑了过来，咧开嘴，露出一口在烟熏火燎中显得格外洁白的牙齿。
那个玩家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嗓门，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问道。
“你跟我们一起做这个新手任务，是不是有什么隐藏任务要完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