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越野车引擎的轰鸣声从别墅外传来,然后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
客厅里,那扇被粗暴撞开的大门像一个黑洞洞的伤口,不断有晚风灌入。
秦正国被带走了。
这个家的支柱,那个曾经一手遮天的男人,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了。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死寂的氛围。
秦天疯癫的笑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一个词。
“笑话……笑话……”
李淑兰还跪坐在原地。
她的身体僵硬,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丈夫的倒下,儿子的疯癫,将她从那种极致的恐惧中,推向了另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
绝望。
她完了。
秦家,完了。
她毕生追求的荣华富贵,她在太太圈里引以为傲的地位,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晚上,化为了泡影。
她的人生,从云端,直接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念头,像是在黑暗中挣扎的火苗,突然在她已经死寂的脑海中闪现。
她猛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空旷的客厅,再一次,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秦风。
他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座孤高的山峰,沉默,且不可动摇。
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也是,唯一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对。
他也是她的儿子。
她生了他,养了他。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淑兰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里,混杂着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的算计。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家女主人。
她现在,要扮演一个角色。
一个慈爱的,走投无路的,可怜的母亲。
“扑通”一声。
李淑兰的膝盖在冰冷的地板上挪动了一下。
她朝着秦风的方向,跪着,爬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艰难,昂贵的丝质睡裙在粗糙的地毯碎片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爬到秦风的脚下,不敢去碰他,只是仰起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卑微而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风儿……”
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的风儿……”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秦风的裤脚,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掌剧烈地颤抖着。
“你看看妈妈……”
“你看看我……”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保养得宜的眼角滚落。
“是妈妈错了……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以前,是猪油蒙了心,妈妈混蛋……”
她开始用手掌,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的脸。
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风儿,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妈妈做的桂花糕……”
她开始回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凄楚和悔恨。
“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妈妈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好几次,怕你冷,怕你饿……”
“怀你的时候,妈妈吐得天昏地暗,吃什么吐什么,可是只要想到你,妈妈就觉得什么苦都值得……”
她声泪俱下,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含辛茹苦的慈母形象。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了二十多年的,所谓的回忆,此刻被她信手拈来,变成了乞求怜悯的工具。
秦风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这个跪地乞求的女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内心,也没有任何波澜。
她的哭诉,她的忏悔,她的表演,都像是一出与他无关的滑稽戏。
当她提起“桂花糕”时。
秦风的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和秦天笑着分食一盘精致的糕点,而他得到的,永远是盘子里剩下的碎渣。
当她提起“小时候”时。
秦风的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他因为一点小事惹得秦天不快,被她关在阁楼里,整整一天,没有食物,没有水。
当她提起“我们是一家人”时。
秦风的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婚礼上,父亲秦正国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宣布与他断绝关系时,她站在旁边,脸上带着解脱和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的心,早已在无数个这样冰冷的瞬间里,被磨砺得坚硬如铁。
李淑兰的表演还在继续。
她见秦风不为所动,哭得更加凄惨。
她伸出手,终于鼓起勇气,抓住了秦风的裤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风儿,妈求你了……”
“你爸爸他……他只是一时糊涂,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啊!”
“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他年纪大了,他受不了那种苦的!”
“还有你哥哥……你看他,他已经疯了……这个家不能再散了!”
“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开口,他们肯定会放人的!”
“你救救爸爸,救救哥哥,救救我们家!”
“妈给你跪下了,妈给你磕头了!”
她说着,真的俯下身,把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一下。
两下。
三下。
沉闷的响声,在客厅里回荡。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
是秦天。
他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刺耳的笑声。
他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指着地上磕头的李淑兰,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飙了出来。
“妈!你别演了!”
“你不觉得恶心吗?我都替你觉得恶心!”
他的声音尖锐,充满了嘲讽。
“现在想起他是你儿子了?”
“现在想起给他做桂花糕了?”
“他被我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被爸当成狗一样使唤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被赶出家门,被当成耻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秦天一句一句地质问,像一把刀,不仅捅向了李淑d兰,也捅向了他自己。
他的笑声中,带着哭腔。
“现在求他了?晚了!太晚了!”
他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父亲被拖走的背影。
“还有爸!那个自以为是,掌控一切的蠢货!”
“他把一把最锋利的刀,亲手交到了敌人的手上,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了个好用的工具!”
“结果呢?刀,反过来,把他自己给捅了个对穿!”
秦天伸开双臂,仰天大笑,状若疯魔。
“完了!全都完了!”
“这个家,从我们把他当成工具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完了!”
“我们都是凶手!我们亲手杀死了这个家!”
“哈哈哈哈……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李淑兰的身体僵住了。
秦天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将她最后那点虚伪的母爱面具,撕得粉碎。
她抬起头,额头上一片红肿,眼神呆滞地看着秦天,又看看秦风。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只剩下秦天那疯癫、绝望的笑声,在不断地回响。
秦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如何卑微如尘土。
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兄长,如何崩溃如疯魔。
看着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如何在他眼前,彻底坍塌,化为一片废墟。
他的眼神,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直到秦天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
直到李淑兰彻底瘫软在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风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脚,从李淑兰抓住他裤脚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这对母子的距离。
这个动作,像一个无声的宣判。
他转身,不再看他们一眼,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魏国锋和他的副官,立刻跟了上去。
客厅里,只留下那对蜷缩在地上的母子,和一地狼藉。
当秦风走到那扇洞开的大门前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
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后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座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