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里，寂静无声。
电视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大礼堂里那庄严肃穆的气氛，似乎还残留在这间古朴的屋子里。
王老靠在太师椅上，双目紧闭，手指在紫檀木扶手上无声地敲击，一次，两次，三次……节奏平稳，如同老僧入定。
他活了一辈子，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
恐慌，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
他不会。
他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飞速地运转着。
他将所有已知的棋子，在脑海中的棋盘上一一摆开。
赵信，一员猛将，有勇，但谋不足。把他推到台前，背后必有高人。
陈默，一个死而复生的幽魂，一枚意料之外的棋子。他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既定节奏。
那份所谓的“备份数据核心”，是真是假？
王老倾向于是假的。
这是典型的攻心之计，虚张声势，意在让他自乱阵脚。
如果他现在就动用那枚加密芯片，联系“鬼手”，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心中有鬼，承认了自己对这份虚无缥缥的情报感到了恐惧。
那就输了。
还没开战，就输了气势。
所以，绝对不能动。
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表现得从容不迫。
他要试探。
用最常规，最合乎规矩，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手段，去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看看那个藏在赵信身后的执棋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王老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阴霾，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老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他拿起桌上的那部黑色手机。
这部手机的通讯录里，只存了不到二十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股足以影响国家某个领域的力量。
他找到了其中一个。
高明。
监察委员会，副主任。
电话拨了出去。
……
与此同时，京城西长安街。
监察委员会总部大楼，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
高明正埋首于一堆厚厚的文件之中。
他今年五十二岁，正是一个男人权力和精力的巅峰时期。
作为监察委的三号人物，他手握巡视、监察、问责的大权，是无数官员又敬又怕的存在。
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他拿起电话，声音威严。
“喂？”
“高主任，有您一个外线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对方说您一定会接。”
秘书的声音恭敬。
高明的眉头皱起。
他的私人手机号，知道的人不多。敢用这种方式直接打到他办公室的，更是屈指可数。
“接进来。”
电话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后，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响起。
“小高啊，这么晚了，还在忙？”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高明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所有威严瞬间消失。
他的腰背，下意识地挺直，甚至有种想要站起来的冲动。
“王老？”
“呵呵，还听得出我的声音，不错。”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王老，您……您有什么指示？”
高明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谦卑。
他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位老人给的。
二十年前，他还是地方一个不起眼的小科长，是这位老人慧眼识珠，将他一步步提拔到了今天的位置。
这位老人，是他的恩主，也是他永远不敢违逆的存在。
“指示谈不上。”
王老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拉家常。
“就是人老了，觉少，睡不着，看看电视。”
“看到今天军部搞的那个典礼，动静不小啊。”
高明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明白了这通电话的来意。
“是，我也听说了。为十年前的一个案子平反，规格很高。”
高明谨慎地回答。
“是啊，规格很高。”
王老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平反冤案，这是好事，我举双手赞成。”
“不过嘛……”
王老的话锋拖了个长音。
“我有点担心啊。”
“军部的一些同志，血气方刚，是好事。但有时候，做事容易冲动，不讲究方式方法。”
“一个陈年旧案，现在突然翻出来，又是直播，又是追授，搞得这么大张旗鼓。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会不会有人，想借着这件事，达到一些别的目的？”
高明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每一个字。
他知道，重点来了。
“你身为监察委的领导，职责所在嘛。有时间，还是要多关心关心兄弟单位的工作。”
“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孙志国同志，为国家安全工作奉献了一辈子，现在人刚被抓，还没有审判定论，外面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他，对我们整个干部队伍的形象，影响不好嘛。”
“当然，我们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但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在规章制度的框架内进行。程序，一定要正义。”
“小高啊，你去帮我看一看，问一问。确保所有事情，都合规合法。不要让某些人，借着一些由头，坏了我们的规矩，你说对不对？”
王老的话，说完了。
没有一句命令，没有一句威胁。
通篇都是一个老领导对国家，对干部的关心。
但听在高明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道必须执行的圣旨。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王老的意思。
第一，孙志国是王老的人，要保。
第二，军部赵信搞的这件事，背后有问题，要去查。
第三，要用监察委的身份，从“程序正义”这个角度切入，去敲打，去施压，去摸清对方的底牌。
高明深吸一口气，他的情绪凝重。
他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枚探路的棋子。
但他没有选择。
“王老，您放心。”
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坚定。
“我明白您的意思。”
“维护国法，确保程序正义，是我们监察委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件事，我会亲自去过问的。”
“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满意的轻哼。
“那就好，不打扰你工作了，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了。
高明握着听筒，久久没有放下。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京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而他，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车灯。
他知道，这是一次巨大的风险，但同时，也是一次巨大的机遇。
如果办好了这件事，他在王老心中的分量，将截然不同。
未来的路，或许能再往上走一步。
想到这里，高明眼中的犹豫，被一抹狠厉所取代。
他回到办公桌前，按下了内线电话的按钮。
“让张处长来我办公室一趟，立刻。”
他要开始布局了。
王老要他去试探。
那他就要用最锋利的矛，去刺一刺军部那块最硬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