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泽工业园”的工作专班在县政府大楼里按部就班地运转了半个月,收集来的资料堆满了半个会议室,但实质性的进展却微乎其微。各个部门报上来的问题清单倒是越来越长,困难越说越多,仿佛在无声地证明这个任务是个不可能完成的死局。
李双林主持过两次专班会议,每次都是在一片“难、难、难”的附和声中结束。他并不动气,只是要求大家继续细化问题,仿佛很有耐心地在陪着这个庞大的官僚机器磨洋工。
然而,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他手中的那把“手术刀”,已经找到了第一个下刀的位置。
这个突破口,来自陈晓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发现的一份不起眼的补充协议——关于园区内“c-08”地块的配套道路建设。当年,这条规划道路由县交通局下属的“畅通路桥公司”承建,合同金额一千二百万。道路只完成了路基部分就因园区停滞而荒废,但畅通公司却早已全额拿到了工程款。
这本是一笔烂账里最寻常不过的一笔。但陈晓注意到,这份补充协议的签订时间,比主合同晚了整整一年,而且签订流程有些蹊跷,当时的园区管委会主任已经调离,却是由一位副主任代签。更关键的是,他核对了当年县财政的支付记录,发现这笔钱支付到一个名为“清源县荣发建材经营部”的账户,而非畅通路桥公司的对公账户。
一个年营业额不过几十万的小建材经营部,如何能接收千万级别的财政资金?这背后显然有问题。
李双林接到陈晓的汇报后,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让张帆通过私人渠道,摸了一下这个“荣发建材经营部”的底。反馈很快回来:经营者叫赵荣发,是个社会闲散人员,曾因赌博被拘留过,他的小经营部早在五年前就已注销。而当年的畅通路桥公司经理,姓刘,正是现任县长刘国栋的一个远房堂弟,目前虽然已不在交通系统,但在县里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店。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某个敏感的方向。如果直接动用公安或纪委的力量去查,很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扣上“针对领导”的帽子。
李双林沉思片刻,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他让张帆以潜在投资商考察的名义,去接触那个已经离开体制的畅通公司前经理刘明,试探性地询问当年园区道路建设的情况,特别是委婉提及财政支付流程的问题,观察其反应。
同时,他指示陈晓,继续深挖“荣发建材经营部”以及当年与园区有资金往来的所有可疑账户,不追求立刻查出结果,而是要像拼图一样,先把这些异常的资金流向碎片整理出来。
几天后,张帆反馈,他与刘明的接触很不顺利。对方一听是问丰泽园区的事,立刻变得十分警惕,言语敷衍,很快就借故离开了。不过,张帆注意到一个细节,刘明离开时,神色有些慌张,上车后立刻打了个电话,似乎是在向什么人汇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双林接到了刘国栋县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双林县长啊,忙着呢?”刘国栋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
“刘县长,正在看些材料,您请指示。”李双林不动声色。
“指示谈不上。就是听说你最近为了‘丰泽’那个摊子,很是辛苦,还派人到处调研,连一些早已离职的老同志都去打扰了。”刘国栋的语气带着关切,却又像是一种不经意的敲打,“工作要抓,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嘛。有些陈年旧事,牵扯太多,翻出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动荡。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向前看,寻找新的投资方上,你说是不是?”
李双林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回答:“刘县长提醒得是。我也是想多了解些情况,避免将来和投资商谈的时候被动。既然有些情况不方便深究,那我注意就是了。”
挂断电话,李双林的眼神变得冰冷。刘国栋的这个电话,看似提醒,实为警告,反而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丰泽”这潭浑水下面,确实有刘国栋不愿意被人触碰的东西。这第一刀,虽然只是擦着边,却已经让对方感到了疼痛和警惕。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对手已经警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面临更强烈的反扑。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有一种猎人终于确认了猎物踪迹的兴奋。这团纠缠了十年的乱麻,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丝可以着力抽动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