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集团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此刻只剩下一盏桌灯亮着,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投下一圈明亮而孤独的光晕。窗外的城市早已褪去喧嚣,只剩下零星灯火与流动的车河,如同沉默守望的星河。
陈嘉铭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将最后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合上,推到一旁。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他享受这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它能有效地占据所有思绪,让人无暇他顾。
他习惯性地移动鼠标,准备关闭电脑,视线扫过邮箱界面时,动作却顿住了。在一堆未读的工作邮件中,一个没有显示发件人姓名、但邮箱地址后缀隐约透着熟悉的邮件,抓住了他的目光。不是合作方惯用的格式,也不是内部员工的汇报。
一种微妙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今晚聚会时,那个差点摔倒被她扶住后,仓惶躲进厨房的身影。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了几秒,理智告诉他应该直接忽略,或者干脆删除。深夜来自前任的邮件,多半是情绪化的产物,除了扰乱心神,别无他用。
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点开了。
没有称呼,直接切入正文。预料中的哭诉、哀求或者指责并没有出现。入目的文字,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自我剖白。
他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目光一行行扫过屏幕。起初,他的表情是惯常的淡漠,带着审视的距离感。但随着阅读的深入,那层冰封的外壳似乎被文字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细缝。
她描述着离婚初期的灰暗,那些自我厌弃和幡然醒悟。她清晰地罗列着自己过去的“任性、自私、界限模糊”,承认将他的包容视为“理所当然”,用“残忍的方式践踏真心”。这些词语从她笔下流出,不带丝毫辩解,只有沉甸甸的认罪。
陈嘉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些指控,由她亲口承认,远比当年他独自承受、独自消化时,更显得触目惊心。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委屈和愤怒,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些文字轻轻触碰,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提到了工作室,提到了他母亲的装修,提到了那二十万的借款。她没有将这些粉饰成她的功绩或是企图换取同情的筹码,而是坦诚最初改变的动力是为了挽回,但最终,她找到了独立的价值和内心的安宁。“我更喜欢现在这个靠着自己双脚站稳的自己。”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不小的涟漪。他想起近期接触中,她身上那种褪去浮华后的沉静,那种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为自己负责的从容。这不是伪装,他能感觉到。那个曾经需要他时刻呵护、却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位的娇纵女孩,真的在生活的磨砺中,脱胎换骨了。
信的最后,她祝福他,感谢那段岁月和那份“痛彻心扉的成长”。没有一丝一毫的道德绑架,没有隐晦地索取任何承诺。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蜕变,然后,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了他。
这封信,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都不同。没有眼泪,没有保证,没有纠缠。只有一份清醒的、沉重的成长报告。这份坦诚,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过往所有的脓疮,却也展示了一个涅盘重生的、真实的灵魂。
陈嘉铭久久地凝视着屏幕,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过往五年甜蜜与痛苦交织的画面,离婚时彻骨的寒冷与绝望,近期她默默送汤、专业专注、甚至在危险时下意识挡在他身前的画面……与眼前这封平静却充满力量的邮件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激烈地碰撞着。
他看到了她的成长,看到了她独立的人格。那份他曾无比渴望在她身上看到、却最终失望的成熟,如今以这样一种方式,真切地呈现在他面前。
承认她的改变,意味着他过去所受的伤害似乎失去了继续紧抓不放的部分理由。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原谅,然后重新开始?那曾经的背叛和忽视,那些深夜独自吞咽的苦涩,真的能就此一笔勾销吗?他还能不能再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
他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将自己置于可能被伤害的境地。那道伤疤太深,即使结了痂,底下依旧是鲜嫩的、一碰就痛的软肉。
最终,他移动鼠标,点击了关闭。邮件界面消失,屏幕恢复到原始的桌面状态。他没有回复,一个字也没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回应在此刻都显得轻率。
但他也没有删除。那封邮件就那样静静地留在了收件箱里,像一个无声的烙印。
关上电脑,办公室彻底陷入黑暗。陈嘉铭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市。往常能让他心境开阔的夜景,此刻却无法抚平他内心的波澜。
这一夜,陈嘉铭失眠了。
他躺在公寓冰冷宽敞的大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周雨彤信中平静的文字,她今晚温婉沉静的模样,她摔倒时他本能伸出的手,还有过去无数个甜蜜或心碎的瞬间,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内心的天平,在痛苦回忆与近期不断积累的触动之间,剧烈地摇摆着。那封邮件,成了压在天平一端的、不容忽视的砝码。
他开始认真思考一个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问题:是否应该,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和同等的恐惧感,紧紧攫住了他,让他在这个漫长的夜里,心乱如麻,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