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昏黄的烛火在叶孤城深邃的眼眸里跳动，那光芒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那个她自作聪明缝进去的暗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按在自己左侧肋骨的位置，隔着一层玄色的云缎，轻轻摩挲着那个隐藏的轮廓。那动作很轻，却像一把无形的钳子，死死扼住了苏晚晚的呼吸。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备好的说辞，所有能飙出来的演技，在这一刻全都失了效。她能想到的，只有他身为“黑楼”之主的身份。一个杀手头子，会怎么看待这种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甚至还留了秘密口袋的行为？
是试探？是别有用心？还是…暴露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马脚？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心一寸寸往上漫延，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我就是觉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相公你出门…有时候带些碎银或者文书…放在袖子里容易掉…这里…这里方便些…”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叶孤城没有说话。
他只是垂下眼帘，视线从她煞白的脸上移开，落回到自己胸口的那个位置。他的手指，顺着那个暗袋的缝线，极为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苏晚晚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完了。他肯定觉得她图谋不轨。
就在苏晚晚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到底是谁的时候。
他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手伸进去，会硌着骨头。”
苏晚晚猛地一愣。
“啊？”
“袋口的位置。”他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肋骨下方约莫两寸的地方点了点，“再往下两寸，会更顺手，也不会被肋骨挡住。”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指点一个学徒，如何把一件工具打磨得更称手。
没有质问，没有怀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戒备。
他就那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暗袋的存在，并且…还在从一个使用者的角度，提出优化建议？
苏晚晚彻底懵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团乱麻塞满了，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男人的思维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还有这里。”他忽然伸出手，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精心编织的，位于领口的第一颗盘扣。
他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触碰到她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苏晚晚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扣结可以再编得紧实一些。”他淡淡地说，“这个位置，是人最脆弱的咽喉。一个足够坚固的盘扣，在某些时候，可以挡住一瞬间的袭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那个盘扣，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服装设计的细节。
可那些话语里的内容，却让苏晚晚毛骨悚然。
挡住袭击…
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一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连做一件衣服都在考虑攻防功能的女诸葛？
苏晚晚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原以为自己做的是一件时尚单品，结果在他眼里，这居然成了一件战术装备？这种巨大的认知偏差，让她感到一阵深刻的无力和荒谬。
她只是想保命，想躺平，想赚点跑路钱啊！
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看着她那副呆若木鸡，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样子，叶孤城眼底深处，滑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笑意。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新衣，以及面前这个被他几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妻子。
很有趣。
她总是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从那件看似滑稽却无比实用的拼接怪衣，到现在这件暗藏玄机的玄色长衫。她好像总能洞悉他最深层的需求，用一种天真又笨拙的方式，为他递上最合用的工具。
她似乎永远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每次都像只做了坏事怕被抓包的兔子，惊惶又无措。
这份惊惶，这份无措，可爱得让他心里发痒。
“很好。”他最终下了定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满意，“以后我的衣服，都由你来做。”
这句对于他而言是最高赞赏的话，落在苏晚晚耳朵里，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还来？
她做这一件就快去了半条命了！
苏晚晚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表情比哭还难看。
她正想搜肠刮肚地找个理由拒绝，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陌生的叩门声。
“叩叩叩。”
声音不急不缓，很有礼貌。
这个时间点，村里人早就歇下了，会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苏晚晚看到叶孤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冲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苏晚晚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木门被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肩上搭着个风尘仆仆的包袱，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商人的圆滑。
“敢问，这里可是叶先生的府上？”那男人操着一口带着南边口音的官话，拱手作揖，态度很是恭敬。
“是我。”叶孤城站在门内，身姿挺拔，玄色的新衣在月光下泛着沉静的光，衬得他愈发清冷出尘，“阁下是？”
那行商的目光，本来是落在叶孤城的脸上，可下一秒，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黏在了他身上那件衣服上。
那商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亮得惊人。
他是个走南闯北的布料商人，眼光何其毒辣。叶孤生身上这件衣服，料子固然是顶好的云缎，但这并不稀奇。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衣服的款式！
利落的立领，精致的手工盘扣，恰到好处的收腰，还有那完全不同于时下宽袍大袖的窄袖设计…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样式！
既有读书人的雅致端庄，又带着一股武人般的干练利落。简约，大气，却又在细节处透着无与伦比的讲究。
他跑遍大夏朝南北七八个行省，从未见过任何一家成衣铺，有这等巧思和手笔！
“这位先生…恕小人冒昧…”那商人激动得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他上前一步，指着叶孤城的衣服，声音都有些发颤，“您这身衣裳…莫不是从京城里头哪个大家的手笔？还是说…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新样式？”
叶孤城眉峰微动，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将身后一脸状况外的苏晚晚，露了出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
问她。
那商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苏晚晚身上。当他看清苏晚晚那张清纯无害的小白花脸蛋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
“这位夫人，想必您就是叶先生的贤内助了。失礼失礼，小人姓黄，草字单名一个杉，是个往来贩布的小商人。方才见叶先生这身衣服实在太过别致，一时情不自禁，还望夫人莫怪。”
苏晚晚脑子飞速转动。
机会。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一个摆脱目前困境，甚至能赚到第一桶金的机会。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微微屈膝，露出一个腼腆又羞涩的笑容。
“黄掌柜言重了。这…这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就是…就是我前些天，整理家中旧物时，翻到一本先人留下的残破图集。我看那上面的图样有些意思，就…就照着胡乱做的，让您见笑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既解释了衣服款式的来源，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古籍图样，死无对证。
“古籍图样？”
那叫黄杉的商人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闻，激动得脸都红了。
“哎呀！我就说嘛！这等巧夺天工的设计，必有出处！这叫什么？这就叫失传的技艺啊！夫人！您可真是身怀宝藏而不自知啊！”
他搓着手，绕着叶孤城走了半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件衣服，嘴里啧啧称奇。
“这领子…叫立领是吧？精神！太精神了！还有这盘扣，比那些金的银的扣子，雅致多了！还有这袖口，方便！骑马射箭，提笔写字，一点都不碍事！”
他越看越兴奋，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热切的目光，看向苏晚晚。
“夫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对苏晚晚躬身一拜，“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苏晚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黄掌柜请讲。”
黄杉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金钱的光芒。
“小人想…想跟夫人买下这衣服的图样！”
他生怕苏晚晚不答应，急急地补充道：“不不不，不是一张图样！小人斗胆，想买断夫人您手上那本‘古籍’里，所有新款衣服的图样！您放心，价钱绝对好说！我黄杉做生意，最是讲究公道！我愿意出…出这个数！”
说着，他紧张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五十两？”苏晚晚试探着问。五十两银子，对一个村妇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黄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跺脚。
“夫人！您太小瞧您这手艺了！也太小瞧我黄杉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是五百两！五百两银子，买断您一个款式的图样！如果您那本‘古籍’上还有其他样式，每多一个，我再加五百两！”
五…五百两？！
一个款式？！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只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胡乱搞出来的东西…居然…这么值钱？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叶孤城。
月光下，男人神色依旧清冷，仿佛这五百两、一千两银子，在他眼里不过是几张废纸。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没有开口，没有给她任何指示。
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她。
苏晚晚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就定了下来。
恐惧和慌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所取代。
她看到了。
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通往自由和财富的大道。
她不需要再靠系统那些不靠谱的奖励，也不需要再仰仗这个危险男人的庇护。她可以靠自己。靠她脑子里那些，来自21世纪的，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知识和创意。
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狂涌的心跳。
她抬起头，迎上黄杉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脸上重新绽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婉又从容的笑容。
“黄掌柜的心意，我明白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商人的冷静和自信，“不过，图样的事情，咱们恐怕还得从长计议。我这衣服，看着简单，但里面的门道，可不止一张图纸那么简单。”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叶孤城身上那件衣服的内衬。
那里，藏着这件衣服真正的，也是最值钱的秘密。
她要卖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张图样。
她要做的是一笔更大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