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巨大的金属船首,如同疲惫的巨兽,深深嵌入北极圈边缘冻土的海岸。
钢铁与冰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最终彻底静止下来。
陆嫣然第一个踏上了这片被严寒与死寂统治的土地。
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穿透了特制的保暖作战服,让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服。
举目四望,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白与灰。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远处是被冰雪覆盖连绵起伏的荒原,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只有风卷起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她带来的那支由二十名最精锐新人类战士组成的卫队,无声而迅速地在她身后展开警戒队形。
他们眼神锐利,动作矫健,每一个都拥有着超越旧时代特种兵王的实力,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然而,在这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与生命的绝对荒芜面前,连他们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似乎都被这无边的严寒压制了几分。
就在卫队刚刚完成初步布防,引擎的余温还未完全被寒风带走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那是一个穿着古朴灰色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得如同眼前的冰洋。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脚下的岩石,与这片冻土融为一体,亘古存在。
陆嫣然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她身后的卫队更是如临大敌,所有武器瞬间抬起,锁定目标,能量核心发出轻微的充能嗡鸣。
“太祖……爷爷?”
陆嫣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在这死寂的冰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来人,正是陆氏家族的精神象征,行踪莫测的陆太祖。
他的出现,比遭遇最凶残的变异兽群更让陆嫣然感到心惊。
陆太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指向他的枪口,最终落在陆嫣然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在等你。”
“您怎么会在这里?”
陆嫣然心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陆太祖的出现,绝非凡俗意义上的巧合。
“神的启示,指引我在此等候迷途的归人。”
陆太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神?”陆嫣然眉头紧蹙,“哪个神?泰坦?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
陆太祖微微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似乎穿透她的身体,看到更深远的东西:
“神使的灵魂,被禁锢在血肉的囚笼。杀戮的意志,如同不息的业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也束缚着他的真灵。”
他顿了顿,看向陆嫣然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蛮力的对抗,只会让囚笼更加坚固。愤怒的火焰,无法浇熄业火。唯有……爱与释放。”
“爱与……释放?”
陆嫣然喃喃重复,这四个字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更加迷茫。爱,她能给予,可释放?释放什么?让他如何释放?
“太祖爷爷,请您告诉我,‘神’究竟是谁?这一切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她忍不住追问,这是困扰她太久太久的问题。
陆太祖缓缓摇头,白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
“当群星抵达正确的位置,当末日的钟声敲响最后的序曲,人类,终会知晓。现在,知道太多,并非福祉。”
他的话语如同谶语,留下了无尽的悬念与沉重的压力。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向后飘退,如同融入风雪之中,只在原地留下两个让陆嫣然呼吸几乎停滞的身影。
那是两个穿着作战服,眼神有些迷茫,但容貌无比熟悉的人——
灰鼠!变色龙!
他们不是在通古斯,随着李四特一起,被泰坦降临仪式吞噬了吗?怎么会……
“奉神谕,将此二人归还于你。他们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陆太祖的声音从风雪深处袅袅传来,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灰鼠和变色龙晃了晃脑袋,似乎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看到陆嫣然,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感。
陆嫣然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没有时间去深究陆太祖和所谓“神”的意图。找到李四特,是当前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灰鼠和变色龙下令:
“侦察前方,寻找……他的踪迹。”
她没有说出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指的是谁。
灰鼠和变色龙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身形一动,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前方的风雪与嶙峋怪石之中。
灰鼠擅长在地底与复杂环境中开辟道路,而变色龙则精于隐匿与追踪。
卫队保持着高度警戒,跟在陆嫣然身后,沿着两人留下的标记,向着荒原深处进发。
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雪沫覆盖。
行程比预想的更加艰难,不仅要对抗酷寒,还要提防冰层下的裂隙和偶尔出现的被极端环境催化的凶猛变异生物。
就在登陆后的第三天傍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冰谷暂作休整时,前方传来灰鼠特殊的哨音信号——有情况!
当陆嫣然带人赶到时,发现灰鼠和变色龙正蹲在一个几乎被积雪掩埋的冰洞入口处。
而在他们身边,蜷缩着一个几乎冻僵的人影。
那人穿着破烂的新人类制式保暖服,浑身肮脏,眼神涣散,脸上满是冻疮和污垢,正抱着双臂,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是在一个冰缝里发现他的,差点就冻死了。”灰鼠低声解释道:
“看装备,像是之前失踪的搜索队成员。”
变色龙补充道:
“他好像……这里不太正常。”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陆嫣然示意卫队保持警戒,自己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在陆嫣然脸上聚焦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强烈的恐惧,手脚并用地向后蜷缩,尖叫道:
“别过来!别杀我!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谁来了?”
陆嫣然心中一紧,追问道。
“星星……星星会说话!假的!都是假的!”那人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三个太阳!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躲起来!烤死了!都烤死了!文明……文明像虫子一样被捏死!黑暗……黑暗森林!不能点灯!点灯就会死!”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荒诞与恐惧。但陆嫣然却从中捕捉到一些让她心悸的词语。
三个太阳?文明像虫子?黑暗森林?
关于黑暗森林,李四特曾经讲过半本小说的故事,也讲过王闯几个人在祭坛参加过黑暗森林赌约。
“你冷静点,慢慢说,什么三个太阳?什么黑暗森林?”
陆嫣然试图引导他。
那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癫狂状态,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嘶吼道:
“他们……他们就在天上看着!我们是虫子!是实验品!脱水!浸泡!恒纪元!乱纪元!都是真的!大刘没疯!是我疯了!哈哈哈哈!我们都疯了!”
他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歇斯底里地大笑,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大刘?”陆嫣然捕捉到这个似乎是他名字的词汇,但更多的注意力被他话语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内容所吸引。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精神崩溃者的疯言疯语,但那过于具体和诡异的描述,却又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的心底。
记得,李四特曾经说过,他第一次参加祭坛赌约比赛中,那个玛莉亚大婶就一直重复“不要回答。”
天上的观察者?实验品?
她想起陆太祖提到的“神”,想起李四特身上发生的一切,想起那些远超地球理解的科技与力量……这个疯癫幸存者口中荒诞不经的故事,难道真的隐藏着某种可怕的真相?
她让人给这个名叫“大刘”的幸存者,喂下一些高热量的营养剂和镇静类药物,看着他沉沉睡去,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依然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王,我们……”
卫队长上前一步,询问下一步指示。
陆嫣然站起身,望向北方更加深邃昏暗的荒原,那里是野人传说最核心的区域,也是变色龙根据模糊的奴隶契约隐隐感应到的方向。
风雪似乎更大了,将大刘那些关于“三体”的疯话吹散在空气中,却吹不散陆嫣然心中那愈发沉重的阴霾。
她紧了紧衣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带上他,继续前进。”
无论前方是失忆的丈夫,是恐怖的兽群,还是隐藏在星空深处名为神的诡异阴影,她都必须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