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崩溃逃离后,李四特似乎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混沌。
他依旧在荒原上游荡,猎杀,进食,但那股纯粹的杀戮意志仿佛被什么东西中和了一部分,变得不再那么绝对和排外。
他不再主动攻击远远跟随的陆嫣然,甚至在她絮絮叨叨的讲述声中,偶尔会停下撕扯猎物的动作,那空洞的眼神里,会短暂地掠过一丝茫然,像是在努力分辨风中传来那破碎而熟悉的声音。
陆嫣然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希望如同石缝里挣扎求生的嫩芽,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生长着。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跟随,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带他回乌龙山,回黑龙寨,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故地重游,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场景,或许能更有效地撞击他被禁锢的灵魂。
这个任务,落在了变色龙身上。
于是,荒原上出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图景:
李四特如同领头野兽,漫无目的地移动;陆嫣然是那道永不放弃的影子,用声音编织着回忆的网;而变色龙,则成了一个精于计算的“牧兽人”。
他利用李四特对熟食——那种远比他生啖血肉更富香气味道的微妙偏好,开始进行诱导。
他会提前在李四特可能行进的方向上,放置烤得恰到好处油脂滋滋作响的兽肉。
最初只是稍作偏移,慢慢地,偏移的角度越来越大,路线的指向性也越来越明确——向南,向着龙国境内,向着乌龙山的方向。
大刘依旧神神叨叨。
当队伍越过旧时代龙国北方疆域的界限时,他正抱着一块冰坨啃食,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指着远方喊道:
“死了!围墙里所有人都死了!我看不见了!他们的魂火……噗,全灭了!哈哈哈,灭了!”
他的声音凄厉,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仿佛真的窥见了某种悲惨的未来。
陆嫣然的心猛地一揪。
围墙?基地?
那里是龙国现存最大的人类聚居点之一,有重兵把守。
怎么会……?
但此刻,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前方那个蹒跚的背影上。
恢复李四特的神智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她只当大刘又犯了疯病,将那不祥的预言强行压下心头,只是催促变色龙加快引导的速度。
一行人,四个被命运以最奇特方式捆绑在一起的个体,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沉默而执着地向南移动。
几天后,他们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这里已经能偶尔看到旧时代公路的残骸,以及一些半塌的村庄。
空气中开始出现混杂了硝烟、劣质燃料和……人烟的气息。
这天傍晚,李四特刚刚享用完变色龙“进献”的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岩羊后腿,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坐在一块背风的山石下,听着陆嫣然讲述他们当年在国防大学食堂,他为了气她,故意把菜汤洒在她新裙子上的糗事。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身体姿态却透出一种非攻击性的松弛。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引擎轰鸣和肆无忌惮的笑骂声由远及近。
三辆经过粗糙改装、焊接着钢板和机枪的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狗般冲上山坡,扬起漫天雪尘。
车上坐着七八个穿着混杂制服眼神彪悍,带着末世幸存者特有戾气的男人。
他们是活跃在这一带的“赏金猎人”,靠搜刮废墟猎杀野兽,偶尔也干些黑吃黑的勾当为生。
他们显然注意到山坡下的奇异组合——一个穿着相对干净容貌绝美却难掩疲惫的女人,一个紧贴着岩石存在感极低的瘦小男人,一个蹲在远处玩雪的疯子,以及……山石下那个披着破烂兽皮浑身污秽眼神呆滞,正抱着一根啃干净的羊腿骨发呆的“野人”。
“嘿!看那儿!有个傻大个儿!”
一个戴着破旧皮帽的男人指着李四特,哄笑起来。
“妈的,这冰天雪地的,还有疯子跑出来遛弯?看他那德行,怕不是个哑巴加白痴?”
另一个端着酒壶灌了一口,大声附和。
有人甚至举起手里的步枪,朝着李四特脚边的空地,“砰砰”开了两枪,溅起一片雪泥,试图吓唬他,看他出丑。
子弹打在脚边,李四特只是眼皮抬了抬,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那杀戮意志并未将这些“小虫子”的挑衅视为威胁。
但陆嫣然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她可以忍受李四特变成这个样子,可以忍受千辛万苦,却无法容忍外人如此嘲笑、侮辱他。
“马上走!立刻离开这里!”
她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些赏金猎人一愣,随即目光全都聚焦到陆嫣然身上。
绝色的容颜,即使在风霜摧残下依然动人心魄,再加上那久居上位的独特气质,在这末世中简直是稀世珍宝。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放肆的哄笑和污言秽语。
“哟!小美人儿脾气还不小!”
“跟这么个疯子待在一起多没劲,跟哥哥们走吧,保证让你吃香喝辣!”
“就是,这细皮嫩肉的,在这荒山野岭冻坏了多可惜……”
几个人跳下车,脸上带着淫邪的笑容,呈扇形围了过来,完全无视陆嫣然的警告和一旁眼神惊恐的变色龙。
就在其中一个戴着金属指虎的壮汉,伸手想要去摸陆嫣然脸颊的瞬间——
“吼——!!!”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地狱的咆哮,猛然炸响!
山石下的李四特,动了!
不是因为枪声,不是因为嘲笑,而是因为……那些“虫子”试图触碰他的……他的……某种被他潜意识划归为“禁脔”的存在!
那因熟进食和絮叨带来的短暂平静被瞬间撕碎!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酷烈的杀戮意志,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咔嚓!”
那伸向陆嫣然戴着指虎的手臂,被一只覆盖着污垢的手掌抓住,如同折断一根枯枝般,轻易地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白骨刺破皮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壮汉的惨叫声才刚刚出口,他的头颅就像被重锤击打的西瓜,瞬间爆裂!
快!太快了!
剩下的赏金猎人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同伴瞬间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而那个被他们视为“疯子”和“白痴”的野人,已经如同鬼魅般冲入他们中间!
“开车!快开车!!”
不知是谁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幸存者们连滚爬爬地冲向越野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
但已经晚了。
李四特如同虎入羊群,每一次出手都带起一蓬血雨,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他抓住一个试图爬上车的猎人,直接将他的脊椎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另一个被他捏碎了喉咙,像扔破布一样砸向第三辆车的挡风玻璃,将玻璃砸得粉碎!
当最后一辆越野车勉强掉头,轮胎疯狂空转,碾过同伴的尸体和血泥,仓皇向山下逃去时,原本十几个人的赏金猎人小队,只剩下这最后一辆车上的两人。
而李四特,显然没有满足。
他发出一声饱含杀戮欲望的长啸,四肢着地,如同一头真正的嗜血凶兽,朝着那辆逃窜的越野车,追了下去!
他的速度,竟然丝毫不逊色于全力奔驰的汽车,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充满毁灭气息的笔直轨迹!
而那个方向……正是龙国北方基地所在的方向!
陆嫣然脸色煞白,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场景,又望向李四特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股被大刘预言勾起的不安,骤然放大到了极致。
她声音带着颤抖,对变色龙喊道:
“快!跟上他!”
变色龙不敢怠慢,立刻沿着血迹和车辙追去。
大刘在一旁手舞足蹈,尖笑着:
“跑吧!跑吧!跑进坟墓里去!哈哈哈!”
陆嫣然咬紧牙关,展开身法,急速追去。
她不知道李四特这一去,会将那座拥有上千万人口的北方基地,带向怎样的结局。
她只知道,她必须跟上他,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更深的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