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电动车驶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林远没有加快脚步,右手仍握在风衣内袋的报警器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眼角扫过路边杂货店玻璃,那名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已不在报刊亭前。玻璃反光里,只有自己模糊的身影和身后空荡的巷道。
他停下,在消防通道入口处微微侧身,确认无人尾随,迅速转入狭窄的水泥通道。墙边堆着几只废弃纸箱,潮湿的气味混着铁锈从管道缝隙渗出。他掏出备用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指尖快速输入保密号码。
“编号0914环卫车关联后勤系统,证人已接触,需立即启用b级保护预案,地点旧城区南巷三号后门。”
电话挂断,手机被他压在鞋底碾了两下,屏幕碎裂,电池弹出。他将零件分三次丢进不同垃圾桶,转身原路折返。
张秀兰仍坐在长椅角落,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帽檐压得很低。林远走近,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可能已经盯上你家。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错。”
她抬起头,嘴唇有些发干,“你要我做什么?”
“换衣服,低头走路,不看任何人的眼睛。从现在起,你不叫张秀兰,也不认识我。”
她慢慢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件深色外套穿上。林远将自己的风衣递给她,“兜帽拉起来,遮住脸。”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巷子,绕过两个街区,穿过一条晾满衣物的居民楼走廊,再拐进一处废弃修车铺的后院。铁门半塌,地面散落着断裂的扳手和漏气的轮胎。他们在角落站定,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不起眼的银色面包车无声滑入院内,车窗贴着深膜,车牌用泥浆糊住一角。
车门拉开,一名身穿灰色工装裤的男子下车,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普通,手里提着工具箱。他没说话,从胸口掏出一枚金属徽章,正面刻着“公协07”四个字,边缘有细微磨损。
林远盯着那枚徽章看了两秒,点头。
对方收起徽章,目光落在张秀兰身上,又移开。他打开后车厢,搬出一只空置的维修工具箱,打开底部暗格,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和一张身份证。“换上,名字是李芳,户籍在邻市。”声音低沉,像常年少语的人。
张秀兰接过衣服,看向林远。
“去吧。”他说,“就在车后面,快一点。”
她走进破屋隔间换衣。林远站在原地,对联络人说:“她知道的事比你们想的重要。别逼她回忆,让她自己说。”
“明白。”联络人点头,“安全屋在城北工业区,三层楼顶阁间,水电通,无监控接入。我们会轮班守外围,但不能留人进屋。”
“我必须进去。”林远说,“至少头两个小时。”
联络人犹豫片刻,最终没反对。
二十分钟后,面包车停在一座老旧厂房后侧。外墙斑驳,窗户大多破损,唯有三楼一处小窗拉着厚实窗帘。他们从消防梯步行上楼,脚步尽量放轻。联络人用钥匙打开铁门,屋内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阁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角摆着简易炉具。
“电源独立接线,网络用的是离岸中继,通话加密。手机只能打指定号码。”联络人说完,退到门外,“我在楼下。”
林远关上门,把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张秀兰。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呼吸略显急促。
“你现在安全了。”他说,“但他们还会找线索,我们必须把你知道的一切记下来。”
她点点头,声音很轻:“我准备好了。”
林远从文件袋里取出笔记本和笔,翻开空白页。“从你姐姐最后一次联系你说起。”
“那天是九月十三号晚上。”她开始说,“她打电话来,声音很轻,说材料被做了手脚,司法所出了审核意见,说她举报的内容全是假的。她不信,她说那份U盘还在,录音清清楚楚。”
“她有没有说U盘藏在哪?”
“没有。但她提到编号,0913。她说这是她留的底,万一出事,有人能顺着找。”
林远记下。
“第二天早上,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来了。我不是亲眼看见他进门,但我听见后院有动静,探头看了一眼,是他从后门出来,手里拿着东西。她男人后来醒过来,说那人自称是来谈补偿的,可一句话没谈,直接进了书房,翻了十分钟就走。”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烧了什么?”
“账册。”张秀兰闭了下眼,“她说那些数字不能留,一旦被拿走,就是证据倒挂。她烧了整整一晚,只留下这个本子,塞进我家门缝。她说,如果她出事,让我记住——真话不会自己跑出来,得有人去捡。”
林远停下笔。
“你还记得她被抓那天,有没有提到谁在背后指使?”
“她只说了一句话。”张秀兰声音更低,“‘赵立群怕了,所以他要杀人灭口。’”
林远写下“赵立群”三个字,圈了起来。
“她有没有说过,除了U盘,还有没有别的备份?”
张秀兰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被抓前一晚,给我发过一条消息,就两个字:‘信我’。”
林远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
“你做得很好。”他说,“接下来几天,你待在这里,不要出门,不要接任何电话。他们会送饭,换洗衣服也会准备好。如果有任何异常,比如听到陌生脚步声、发现食物被动过,立刻按桌下的红色按钮。”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只是……有点喘不上气。”
林远从口袋里取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她,“含着,会好一点。”
她接过,手指仍在微微发抖。
“你不是一个人在扛这件事。”他说,“从今天起,你姐姐的声音,由我们来替她传下去。”
她抬眼看他,眼里有泪光,但没落下来。
“我会记住每一个字。”林远说,“一个都不会丢。”
楼下传来一声轻微的敲击,三短一长。
联络人发信号了。
林远站起身,“我得走了。他们会安排新人接岗,你不会再见到我,但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点点头,没说话。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又停下,“最后问一次,你还记得那个戴眼镜男人左耳后的疤痕吗?形状是直的,还是弯的?”
“是弯的。”她说,“像个月牙,很细,不仔细看不出。”
林远记在心里。
他开门出去,顺手将门锁死。联络人已在楼梯口等候。
“她状态怎么样?”对方问。
“还能撑住。”林远说,“但需要时间。”
“我们会守住这里。”
林远点头,跟着他下楼。走出厂房时,天色已暗,远处镇中心的灯光稀疏地亮着。他没回头,沿着小路往回走,途中换了两次公交,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酒店附近。
他没有回房间,而是拐进街角一家通宵打印店。花十分钟打印了一份空白行程表,封面写上“民事调解案走访记录”,然后放进公文包。
回到酒店,他在会议室墙上重新整理时间轴。新增三条线索:环卫车调度记录、司法所审核意见书批注、张秀兰证词中关于赵立群与U盘的关联。他用黑笔标出“赵立群”为关键节点,红线连向张某、恒基地产、九月十三日U盘失踪事件。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默设的加密群组提示音。
他点开,只有一行字:“后台查到,九月十四日凌晨一点二十七分,环卫车曾短暂接入镇内网,上传一份文件,命名规则异常。”
林远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
他拿起笔,在时间轴最上方写下新的问题:谁在系统后台操作了文件归档?
笔尖顿住。
窗外,一辆皮卡缓缓驶过街道,车灯扫过墙面,照亮了那一行未写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