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门开了。
林远站在台阶上,目光顺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金属门缝落进去。一辆没有标识的车停在侧廊,两名穿制服的人快步走出,身影被门框切割成笔直的线条。他没动,只是把案卷夹往胸前收了收,指尖碰到了内袋里的钢笔。
陈默从旁边走来,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出来的纸。热敏纸边角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字迹清晰。他递过来时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林远接过,低头看。标题是“执行文书签发记录”,第一行写着郑世坤的名字,后面跟着逮捕令编号和签发时间。他用拇指在公章位置摩挲了一下,确认编码与监察委备案一致,然后将纸折好,夹回案卷夹的最里层。
“第二批名单已经在路上。”陈默声音压得很低,“财政追缴流程也启动了。”
林远点了点头,视线仍落在那辆车上。车门关上,引擎轻微震动,车身缓缓后退,驶离法院区域。他看着它拐过弯,消失在行政通道尽头。
周正言站了一会儿,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眉头微皱。他看了眼手表,说:“我得回所里。”
林远转头看他。
“账清了。”周正言顿了顿,“有些事,可以重新开始了。”
说完,他转身走下台阶,脚步不急不缓,背影很快混入街边人流。
风比刚才大了些,吹起林远的西装下摆。他解开扣子,把案卷夹换到左手,右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张折叠的纸条。“证据已尽。程序合规。问心无愧。”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没有拿出来。
手机响了。助理来电。
“林律师,社区那边打电话,说商户们想见您。”
“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九点,在老城区活动中心。他们准备了个会。”
林远沉默两秒,“通知办公室,明天九点接待访客。”
“您……要去吗?”
“我去。”
电话挂断。
他站在原地没动。远处写字楼玻璃映着阳光,反光晃了一下眼睛。他眯起眼,想起五金店门前那个蹲在地上哭的老男人,想起他递信封时粗糙的手指,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你爸当年,也这么查过。”
现在,这条路走到了惩处这一步。
一辆公交靠站,车门打开,几个乘客下车。林远转身走下台阶,穿过广场。便利店就在对面。他买了瓶水,坐在门口长椅上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有点凉,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清醒了些。
旁边一个老人牵着孙子走过,小孩指着法院大楼问:“爷爷,那是警察抓坏人的地方吗?”
老人说:“是法院,法官判案子的地方。”
“那坏人会被关起来吗?”
“如果证据确凿,就会。”
林远低头看着手中的瓶子,标签上的字已经被手指蹭模糊了。
十分钟后,他起身,把剩下的半瓶水放进垃圾桶,走向公交站。车上人不多,他靠窗坐下,把案卷夹放在腿上,手一直搭在封皮上。车子启动时,窗外的法院渐渐变小,最后被一栋办公楼挡住。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判决内容。不是为了复盘,而是确认每一个名字、每一项罪名是否都落在了实处。郑世坤二十五年,没收全部财产;三家关联公司注销;五名公职人员立案审查,两人已被控制;非法所得追缴,补偿方案由财政拨款执行。
这些不是结束,是开始。
车到老城区,他下车,沿着熟悉的小路往五金店旧址走。店早就没了,门面换了家快餐店,招牌亮着红光。他站在街对面看了一会儿,没进去。
手机又响了。是陈默。
“我走了。”陈默说。
“去哪儿?”
“不该问。”
“你还回来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该赎的,得自己去赎。”
通话结束。
林远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天。云层薄了些,透出一点蓝。他转身往住处走,路过一家裁缝铺,橱窗里挂着几件改好的西装,袖口别着别针。他停下脚步,看了两秒,继续往前。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件干净衬衫,套上那件旧西装。袖口的别针孔还在,但他已经不再觉得碍眼。出门前,他从抽屉里取出父亲的执业证复印件,放在案卷夹最上面,合上,锁紧。
地铁站人多,他挤在中间,手始终护着怀里的文件。换乘时碰到一个熟面孔,是之前一起办过赔偿案的律师,对方认出他,点头打招呼:“听说你们那个大案判了?”
“判了。”
“结果怎么样?”
“该抓的,都抓了。”
那人愣了一下,没再问。
到了律所,助理已经在会议室等他。材料准备好了,接待流程也安排妥当。林远坐下,翻了翻访客名单,大多是曾被征收影响的商户,还有几个家属代表。
“他们情绪怎么样?”他问。
“激动,也有担心。”助理说,“怕执行不到位。”
林远合上名单,“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是他们自己的日子。”
他站起来,拿起案卷夹,走向门口。外面阳光正好,照在台阶上。他迈步走出去,脚步平稳。
公交车还没来,他站在站台边,看着远处街道。一个女人推着婴儿车经过,车篮里放着一份报纸,头版印着“恒正案判决落地”的标题。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调整遮阳伞的角度。
林远望着那辆车渐行渐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