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红笔夹进文件里,合上卷宗。阳光从法院走廊高窗斜切进来,照在金属门把手上,反出一道刺眼的光。他抬手挡了一下,顺势推开门。
第一审判庭已经坐了半满。老陈坐在原告席后排,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发白。周正言没往前走,径直上了旁听席第二排,脱下夹克搭在椅背,动作很轻。
法官敲了法槌,宣布开庭。
林远站起身,将《证据链技术说明书》递交给书记员。对方律师接过材料时扫了一眼封面,嘴角略动,没说话。
“请求法院依法确认被告方在三起企业收购过程中存在恶意压价、伪造审批流程及非法转移资金的行为,并判令其停止不正当竞争,赔偿损失。”林远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落在记录仪里。
被告代理律师立即起身:“我方对原告提交的部分证据来源提出异议。特别是录音摘录和所谓内部备忘录,无法证明其获取方式合法,属于非法取证,应予排除。”
林远没有马上回应。他翻开说明书第十七页,抽出一张图表平铺在桌面上。
“我们理解对方对证据形式的关注。”他说,“因此本次提交的所有材料,均已剥离原始接收路径,仅保留经第三方机构鉴定的笔迹分析报告、系统访问时间戳比对结果以及财务数据交叉验证内容。”
他指向图表中的节点:“比如这份资金单上的签章偏移三点二毫米,与正常打印误差不符。鉴定编号为FJ2023-8917,可当庭核验原件。”
法官低头翻了几页材料,点头示意继续。
“更重要的是,”林远切换投影画面,“三起收购案中,评估价均被压低百分之三十七。这不是偶然。决策会议集中在七月三日前后,签字人均绕开董事会流程,且补偿款划转时间节点高度一致——全部发生在监管介入前四十八小时内。”
被告律师突然插话:“市场行为本身就存在波动,统一比例不能说明问题。难道每次降价都要被当成阴谋?”
林远点了暂停键,转向对方:“您说得对,单一案例确实难以定性。但如果三次操作的时间、路径、手法完全重复呢?”
他调出技术痕迹对比表:“b座八楼会议室的打印机,在七月三号下午五点零二分生成文件,物理连接记录显示使用了非登记U盘;第二次在九月六号,地点换成东区档案室,仍是同一型号设备,接入方式相同;第三次更明显,日志显示有外部Ip短暂唤醒休眠服务器,随后触发文档输出。”
他顿了顿,“这不是市场行为,是标准化作业流程。”
旁听席传来轻微骚动。有人低头记了什么。
被告律师语速加快:“你们所谓‘痕迹’不过是推测!谁能证明这些操作与我方有关?谁又能确定不是原告自己制造的假象?”
林远依旧低头翻卷宗,手指缓慢划过一行行文字。等对方说完,他才抬头。
“您刚才提到‘假象’。”他语气平稳,“如果真是假象,那需要同时伪造银行鉴定报告、篡改系统底层日志、模拟多人签名动态特征——而且三次都做到无缝衔接?”
他停顿一秒,“这难度,恐怕比真实作案还高。”
法官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扫向被告席。
林远接着说:“我们不要求法院现在就认定违法事实成立。只请求依据《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启动调查令程序,调取涉案账户完整流水及服务器原始日志。因为真正的答案,不在我们的材料里,而在对方不肯公开的地方。”
法庭安静了几秒。
被告律师还想说什么,被审判长抬手拦住。
“双方陈述完毕,休庭三十分钟。”法官收起笔,“合议庭将就证据采纳问题进行评议。”
法槌落下。
林远没动。他把说明书重新装进文件袋,顺手抚平折角。老陈从后面靠过来,塞给他一张纸条:还有两个仓库没查。
他看了眼,折好放进内袋。
周正言这时走下旁听席,经过原告席时脚步微顿。林远抬头,看见他嘴唇动了动。
“该推的门,别让它关上。”
说完他就走了,没等回应。
几分钟后,书记员出来通知,合议庭决定采纳原告提交的技术鉴定类证据,允许进入质证环节;录音摘录部分暂不列入正式证据,但可作为主张依据予以记录。
林远点点头,打开电脑准备下一阶段陈述。
被告律师站在走廊拐角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林远只听见一句:“……必须换人出庭,不能再让他主导节奏。”
他没多看,转身回到座位。
投影仪还在运行,屏幕上停留着那张资金流向图。红线从决策层出发,穿过审批造假、技术掩护、多层中转,最终指向境外账户。中间每一个节点都被标得清清楚楚。
林远放大其中一段路径。
这是七月十九日首次接收到情报后的第七天。七天前他还在验证邮件真伪,现在已站在这里,把那些藏在暗处的操作一条条摆上台面。
书记员进来提醒,十分钟后再开庭。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钟下。时间指向十一点四十二分。阳光移到了桌角,正好照在那份说明书上。红笔夹在第十七页,正是证据分级图表所在处。
老陈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补充w.Y.的背景?”
“先不动。”林远摇头,“他们已经开始紧张,下一步才会露出更多破绽。”
话音刚落,法庭门又被推开。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递给审判长一个信封。后者拆开扫了一眼,神情微变。
林远注意到,审判长的目光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被告律师也看到了,立刻起身交涉。两人在庭前低声交谈几句,审判长皱眉,最终拿起法槌。
“鉴于出现新情况,本案延期审理,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林远坐在原位没动。他看着工作人员收回案卷,看着被告律师匆匆收拾文件离开,看着旁听人群陆续散去。
老陈伸手想拿保险箱钥匙,被他按住。
“等等。”他说。
他盯着对面空下来的座位。那里还留着一份没带走的答辩提纲,边缘已被揉皱。
林远站起身,走向书记员台。
“请问,刚才送来的文件,是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