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在律所后巷,引擎熄了,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后视镜里,那辆银色别克没再跟上来,拐进旁边小路不见了。他解开领带,从副驾捞出背包,拉链拉开一半,里面露出半截深蓝色羽绒服的袖子。
天刚亮,楼道灯还亮着。他刷卡进门,前台没人,只有保洁在擦地。他径直走向工位,打开电脑,邮箱弹出新消息——司法局发来的举报受理通知,标题写着“关于林远律师涉嫌违规接触在押人员的调查函”。
他点开附件,匿名举报内容只有两行:林远于11月4日上午10:25进入市看守所b区会客室,与在押嫌疑人周大山密谈八分钟,涉嫌串供。举报人未署名,但附了一段十秒的监控截图:他坐在铁桌一侧,周大山低头坐着,两人中间隔着防弹玻璃。
林远没关页面,转头打开云盘,确认昨晚录下的视频已加密上传。他翻出手机日历,找到三天前的备注:“送衣,10:30,家属窗口。”又点进微信,翻出周大山儿子发来的消息:“林律师,我爸关在里面,天冷了,您能帮忙送件厚衣服吗?他高血压,怕冷。”
他打印了三份材料:购物小票、衣物交接登记表(盖有看守所物流章)、微信聊天截图。纸张刚出炉,周正言从办公室出来,手里端着药罐。
“司法局刚打电话。”周正言站在他桌边,声音压得很低,“让你今天下午两点去说明情况。”
林远点头,把材料收进牛皮纸袋。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动手。”周正言顿了顿,“你最近动了谁的底线?”
林远没答,只问:“所里还能调监控吗?”
“看守所的不行。但你可以走程序申请调取执法记录。”周正言看了他一眼,“他们要是真想压你,下一步就是停职听证。”
林远把袋子夹进公文包,起身去档案室。他翻出上周整理的录音笔,金属外壳冰凉。这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夹在领带里不显眼。他按下播放键,电流声后传出一段对话:
“……你爸只要在笔录上改一句‘认罪属实’,你这合同工转正的事,局里就能批。”
“可他说他没放火……”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妈的医保能不能续上。”
“你们不能这样……”
“我们没这样。是你自己想清楚。”
录音时间是11月4日上午10:40,地点在看守所b区出口外。说话的是郑世坤的助理王某,声音他听过三次,一次在律协会议,两次在法院走廊。
林远把录音转成文字,加了时间戳,又附上声纹分析申请单。他没立刻交出去,而是把文件装进另一个信封,写上“司法局调查组收”,压在抽屉最底层。
下午一点四十分,他提前出门。穿了件深灰夹克,没打领带。司法局在城东老楼,五楼走廊铺着暗红地毯,尽头是调查科办公室。他敲门进去,接待他的是一名中年女工作人员,戴着眼镜,桌上摆着记录本。
“请说明你11月4日前往看守所的具体事由。”
林远把牛皮纸袋放在桌上,推过去。“我是受在押人员周大山儿子委托,代为送冬衣。全程在家属物品交接窗口办理,衣物经安检,登记表有看守所盖章。”
工作人员翻开材料,一页页看。“你没有会见权,为何出现在会客区监控里?”
“我送完衣服后,在等候区等了八分钟。当时有两名工作人员在核对单据,我坐在那里没走动。监控拍到的,是我等手续完成的画面。”
“我们需要调取完整监控核实。”
“可以。”林远从包里取出第二个信封,轻轻推过去,“但建议你们也查一下b区出口,上午10:42,有一名穿灰夹克的男子与周大山儿子交谈。这是录音文字稿,说话人是恒正所王某。他说的内容,涉及对证人家属的职务施压。”
工作人员抬眼看他。
“我没主动提交,是因为还没确认声纹比对结果。”林远语气平稳,“但如果调查需要,我可以配合提供原始录音。”
她没接话,只把信封收进文件夹,盖上笔录本。“我们会查清楚。”
林远起身,没多说一句,转身离开。走廊灯光打在地毯上,脚步声被吸得干净。他走出大楼,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看不清里面。
他没绕路,直接走向地铁口。手机震动,李薇发来消息:“康宁那边,王姨说刘婶被转走了,今早六点,换了辆白车,没挂牌。”
林远停下,站在台阶上回:“把昨晚的视频发我一份,标注时间戳。”
“你要报公安?”
“先存着。”他收起手机,走进站厅。
晚上七点,他回到律所,灯还亮着。周正言坐在他工位旁,手里拿着一张纸。
“司法局刚传过来一份补充材料。”周正言递给他,“看守所调出了你那天的完整动线记录。你在家属窗口办理用时四分十三秒,之后在等候区停留七分五十二秒,期间无人员接触。监控显示你一直在看手机。”
林远接过纸,扫了一眼。
“但他们没提王某的事。”周正言低声说,“那份录音,你真打算留着?”
“现在不是交出来的时候。”林远把纸折好,放进抽屉,“他们查我,是想让我停手。可要是我反过来咬一口,他们就得考虑代价。”
周正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爸当年被逼退的时候,也这么冷静。”
林远没接话,走到窗边。街对面那辆黑色轿车还在,车头朝外,像是等人。
他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标题打上:“周大山案证人接触记录(更新)”。他把今天的事按时间线录入:司法局问询、提交材料、反向举证。每一条都附上可验证的来源。
写到一半,手机响了。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那边沉默两秒,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林律师,我是火化工老赵。”
林远手指一顿。
“刘婶今天被送到了郊区分院,地址是青松路107号。他们换了人看守,但晚上八点会换岗。”
“你怎么打这个电话?”
“我用了老吴以前给我的卡。你记得他写的纸条吗?”
“记得。”
“她说她要说话,但没人听。”
电话挂了。
林远盯着屏幕,光标在文档末尾闪烁。他保存文件,加密,上传云盘。然后打开地图,搜“青松路107号”,定位跳出“康宁颐养中心(西区)”,周边是废弃厂房和一片老松林。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外套还没穿,手机又震了一下。是看守所的短信提醒:周大山今日情绪波动,拒绝进食,已被转入观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