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时,林远正站在地铁口台阶的最下一级。屏幕亮起,一条加密消息弹出:“合议庭将于今日九时整复庭宣判。”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抬脚转身,穿过早班人流,拦了辆出租车。
车内很安静。他把案卷夹放在腿上,手指沿着边角摩挲了一圈,确认封皮没有翘起。然后翻开,依次检查三份材料:自白书原件扫描件、资金流向图谱、关键证人笔录汇总。每一页都按顺序压平,页码右下角用铅笔标了浅痕。做完这些,他闭眼靠在座椅上,喉结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没说出的话。
法院东门已经围了几台摄像机。记者们举着设备往里挤,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低头快走,周正言在安检口等他,深色夹克搭在手臂上,看见他来了,侧身让开通道。
“别说话。”周正言声音压得很低,“直接进去。”
陈默已经在候审区。他站在角落,眼镜片反着光,手里握着一部黑色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见到林远进来,他点了下头,没出声。
第三审判庭外的长椅空着。林远坐下,把案卷夹横放在膝上,双手交叠覆在封面。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袖口,那里还留着裁缝店别针的小孔。他没去碰。
八点五十五分,书记员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点头示意准备入场。
刚踏入法庭,被告席方向传来一阵低语。一名代理律师站起身,向审判长递出一份文件,语速很快:“我方对新证据的采纳程序提出异议,请求重新审议合法性。”
林远没有立刻回应。他打开案卷夹,抽出一张纸,递给书记员。那是三天前就提交备案的《证据合法性说明函》复印件,盖有监察委协查章。书记员接过,转呈审判台。
审判长翻阅片刻,抬头:“原告方证据提交符合‘新发现’情形,且经技术核验无篡改痕迹。异议不成立。”
话音落下的瞬间,旁听席后排有人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响。那人穿灰夹克,帽檐压得很低,正要开口,两名法警已从侧门进入,一左一右站定。陈默这时掏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随后收起,目光扫过对方团队座位。
周正言将一份红头文件轻轻放在桌面,封面上印着“监察委协同督办函”字样,公章清晰。整个过程没人说话,但气氛变了。
九点整,审判长敲下法槌。
“现在宣读判决书。”
全场静了下来。
法官的声音平稳而清晰。第一项罪名是滥用职权,指向郑世坤主导的违规征收项目;第二项为行贿受贿,涉及多名政府工作人员与评估机构勾连;第三项非法经营,涵盖其控制的企业虚开发票、转移资产等行为。每一项后都附有证据编号和认定依据。
当念到“被告人郑世坤,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时,林远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随即松开。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审判席上方悬挂的国徽上。
后续追责名单逐一公布。三家关联公司被依法注销,五名公职人员因履职失察或直接参与被立案审查,其中两人已被采取强制措施。所有非法所得予以追缴,受害商户补偿方案由财政专项拨款执行。
最后一句话落下,审判长再次敲槌:“本判决为终审裁定,立即生效。”
林远缓缓站起身。周正言也跟着起身,手扶了下眼镜框,神情平静。陈默没有动,只是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屏幕熄灭。
三人走出被告席区域,脚步一致。经过法院中庭时,阳光透过玻璃顶洒在地砖上,映出三道并行的影子。林远右手伸进胸前口袋,指尖触到那张折叠的纸条——“证据已尽。程序合规。问心无愧”。他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按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它还在那里。
主楼出口的台阶上,风比早晨大了些。林远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法院大门。周正言站到他左侧半步的位置,双手插进夹克口袋,目光望向台阶下方。远处,一辆警车缓缓驶入侧门,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车门开启时,两名穿制服的执法人员迅速下车,直奔行政通道。
“他们会马上行动。”周正言说。
林远点头,仍没回头。
“你爸当年……”周正言顿了顿,没说完。
林远终于开口:“我知道他输在哪。”
周正言侧脸看他一眼,没接话。
台阶下的水泥地裂了一道细缝,缝隙里钻出几根枯草。林远的目光停在那里,忽然想起五金店门前那把生锈的钥匙。老陈曾说:“你查的不只是案子,是我们的命。”
现在,这命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案卷夹,封皮边缘有些磨损,尤其是右下角,被手指磨出了毛边。这是他接手这个案子以来用得最久的一本。他曾想换新的,但每次拿起新夹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风掀起一页纸角。他伸手压住,顺势将夹子抱得更紧了些。
台阶另一侧,陈默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单据,边角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他把纸递给林远,声音很轻:“执行文书已签发,第一批抓捕名单确认。”
林远接过,扫了一眼。第一个名字是郑世坤。
他把单据夹回案卷,动作稳而慢。然后站直身体,面向法院大门,像在等一个信号。
周正言拍了下他的肩,转身朝律所方向走去。陈默也退后几步,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林远没动。他站在原地,晨光落在肩头,案卷夹紧紧贴在胸前。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隐去。
一辆共享单车倒在绿化带边,车篮里的传单已经被风吹干,字迹模糊不清。林远看了一眼,目光移回法院大门。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