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那场不见刀光却惊心动魄的谈判之后,北狄王庭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而紧张。阿史那·咄吉可汗与其麾下的王公贵族们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与权衡之中,大夏使团提出的三个条件,如同三根沉重的绞索,套在北狄的脖颈上,令他们喘息艰难。主战派叫嚣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主和派则忧心忡忡地计算着继续战争的可怕代价。
在这暗流涌动的等待期,大夏使团被安置在王庭外围一片相对独立的毡房区内,周围有北狄士兵“保护”,实则监视。李凤瑶对此浑不在意,每日里或是与萧战推演沙盘,研究北狄地貌与可能的用兵之道,或是独自静坐,消化着沿途所见所闻,分析着北狄内部的势力分布。
这日傍晚,夕阳将广袤的草原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远处的羊群如同移动的云朵,牧人的歌声苍凉悠远。一名北狄礼官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来到了使团驻地,身后跟着几名狄人,牵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色骏马。
那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在夕阳下仿佛披着一层流动的银光。它体型高大匀称,四肢修长有力,马蹄碗口大小,踏在草地上沉稳无声。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灵动而带着一丝野性难驯的高傲,脖颈处的鬃毛长而飘逸,随着它的动作如绸缎般飞舞。
“李奉仪,”那礼官操着生硬的官话,语气比起初时恭敬了许多,“我主可汗感念奉仪远道而来,特将这部落中最好的宝马‘踏雪’赠与奉仪,以表……友好之意。”
这赠马之举,用意颇深。既有缓和关系的意图,或许也带着一丝试探——想看看这位声名赫赫的女将,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精通骑射,能否驯服这匹草原上出了名的烈马。
李凤瑶的目光在接触到“踏雪”的瞬间,便亮了起来。那是真正爱马之人、沙场宿将见到绝世良驹时,无法掩饰的欣赏与炽热。她前世在军中,便有一匹相伴多年的爱马,可惜最终战死沙场。眼前这匹“踏雪”,神骏之处,犹有过之。
她没有虚伪推辞,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伸出并未刻意放柔、却带着安抚力量的手,轻轻抚向“踏雪”的脖颈。那马起初有些警惕,喷了个响鼻,蹄子不安地刨动地面,但在李凤瑶那稳定而充满自信的气场笼罩下,它竟渐渐平静下来,允许了她的触碰,甚至微微低下头,蹭了蹭她的手掌。
这一幕,让那北狄礼官和牵马的狄人都面露惊异。他们深知“踏雪”的脾气,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
“好马!”李凤瑶由衷赞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替我多谢可汗美意。”
从这一天起,“踏雪”便成了李凤瑶在北狄王庭最亲密的“伙伴”。她几乎每日都会亲自去照料、刷洗、遛放,与它培养着默契。她喂它最鲜嫩的草料,用特制的毛刷为它梳理毛发,轻声与它“交谈”。而“踏雪”也仿佛认定了这个新主人,对她格外温顺亲近,但对其他人,包括试图靠近的萧战,依旧保持着高傲与警惕。
萧战起初也为李凤瑶得到如此神骏的坐骑而感到高兴,但很快,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开始在他心里滋生、发酵。
他看着李凤瑶每日大部分闲暇时间都泡在马厩旁,耐心地伺候着那匹白马,眼神温柔,语气轻柔,那是他很少能享受到的“待遇”。他甚至看到她将自己份额里舍不得吃的、北狄招待贵客才有的甜瓜,切成小块亲手喂给“踏雪”!
而他呢?他凑过去想跟她讨论兵法,她却一边给马梳理鬃毛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找到几块形状奇特的草原石头兴冲冲拿给她看,她却说正好可以拿去给“踏雪”磨蹄子;他晚上想找她一起看看草原的星空,她却说要去看看“踏雪”晚上睡得安不安稳……
那匹白马,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这种被一匹马比下去的感觉,让萧战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委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的……嫉妒。
这日午后,李凤瑶又牵着“踏雪”在驻地旁的草地上慢跑,夕阳将她与白马的身影拉长,勾勒出一幅和谐而充满力量感的画面。萧战站在毡房门口,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几步冲了过去,拦在了李凤瑶面前。
他憋了半晌,脸颊有些发红,眼神里带着控诉和委屈,声音闷闷的:“瑶瑶!你……你天天跟这踏雪待在一起,陪它的时间比陪我还多!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这匹马,比喜欢我还多?”
这话问得孩子气十足,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酸味。
李凤瑶正轻轻抚摸着“踏雪”汗湿的脖颈,闻言动作一顿,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萧战。当看清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醋意和委屈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笑情绪涌上心头。
这傻子……竟然跟一匹马吃醋?
她看着他那副如同被抛弃的大型犬般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失笑道:“萧战,你跟一匹马较什么劲?‘踏雪’是战马,是伙伴,以后上了战场,是要与我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我自然要好好待它,与它培养默契。这跟你……怎么能一样?”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有着清晰的区分。
“可是……”萧战还想辩解,却一时语塞。他也知道自己的醋吃得毫无道理,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那股酸溜溜的感觉。
李凤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软。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将手中的缰绳递向他,语气放缓了些:“要不要试试牵着它?‘踏雪’性子虽傲,但通人性。你既是我的副使,也该与它熟悉熟悉。”
萧战看着递到面前的缰绳,又看看那匹依旧用高傲眼神瞥着他的白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踏雪”似乎有些不情愿,打了个响鼻,但在李凤瑶眼神的示意下,终究没有排斥。
李凤瑶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站着,看着正在低头啃食草尖的“踏雪”,声音平静地传来:“战场之上,一匹好的战马,有时能救主将于危难,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我对‘踏雪’好,是因为它值得,也是因为,它将来会成为我们守护大夏、并肩作战的力量。”
她侧过头,看着萧战依旧有些别扭的侧脸,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而你,是不同的。”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阵温柔的风,瞬间吹散了萧战心中所有的酸涩和乌云。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李凤瑶,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满足感。
“真……真的?”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李凤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柔和。她伸出手,不是对他,而是和他一起,轻轻放在了“踏雪”温暖光滑的背脊上。
“走吧,”她说,“一起去喂它吃点新鲜的草。”
萧战用力点头,心中的那点醋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欢喜和一种奇异的、与有荣焉的感觉。他学着李凤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踏雪”,虽然那白马依旧对他爱答不理,但他却觉得,这一刻,阳光正好,风也温柔。
两人一马,并肩走在辽阔的草原上,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那点因醋意而生的小小风波,反而让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金色的暮霭中,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