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梭,底层货舱。
不妨闭上眼睛想象一番,将那弥漫着刺鼻气味的马厩、满是嘈杂与异味的鸡窝、灵禽肆意掉毛的凌乱现场,还有那发酵了足足半年、恶臭冲天的农家肥坑,一股脑儿全塞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头里。之后,又妄图用最高档、最馥郁的香水去掩盖这令人作呕的气味。而这,恰恰就是金霞宗众人当下所深陷的窘迫处境。
那股浓郁且霸道的马粪味,携着锐不可当的穿透力与侵略性,与灵禽羽毛独有的骚腥味相互交织。这股怪味宛如一支训练有素、行动迅猛的奇袭部队,执拗地穿透了钱多多斥巨资铺设的十层雪域天鹅绒。而那二十斤上品“百花凝神香”所营造出的、此刻已沦为背景陪衬的虚假花海,也被它全然无视。它长驱直入,径直钻进每个人的鼻孔,深入肺腑,直抵灵魂最深处。
林宵如一团绵软无力的云朵,瘫倒在那张特制的加大号躺椅上,层层叠叠的十层天鹅绒,也托不起他满心的倦怠。此刻,他整个人宛如被抽走了灵魂,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无可恋”气息。
一本厚重如砖的《修真界茅厕建筑史》,沉甸甸地盖在他的脸上,仿佛是他在这纷繁世界里最后的、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在他周身三米的范围内,浓郁的怨念几乎凝结成了实质的黑雾,那黑雾犹如一张阴森的幕布,上面赫然浮现出八个大字:“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来”。
“呕……”铁牛的脸色,已远非“发绿”所能描绘,那是一种糅合了胆汁的苦黄、绝望的灰败与牲口腥臊之气的奇异菜色。此刻,他正打响第N次鼻孔保卫战,双手紧紧捏着两团浸满强力“避秽清神散”的药棉,拼尽全力往鼻孔深处塞去。每塞一下,他都瓮声瓮气地控诉道:“钱胖子!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些许异味’?俺感觉……俺感觉自己仿佛一头扎进了粪海之中,还裹着厚厚的棉袄奋力游动!每喘一口气,都……呕……满是粪臭味儿!”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胃便如翻江倒海般一阵痉挛。
钱多多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用一方浸满香露的丝帕紧紧捂住口鼻,那声音沉闷得如同破旧的铜锣,还带着一丝颤音:“知……知足吧,铁牛!就这糟糕的舱位,还是我加了整整三倍的价钱,从黄牛手里硬生生抢来的!百艺大会期间,你可知道这穿云梭的票有多难搞到吗?多少大师的坐骑灵宠都只能憋屈地挤在货舱里……咦?”
他抱怨到一半,原本不大的眼睛陡然瞪得溜圆,仿佛发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手指颤抖着指向货舱角落那堆正微微颤动的干草料垛,惊声道:“那……那草垛……是不是在动?该不会是……耗子精吧?”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疑问。
哗啦——!
草料蓦地如炸开般向四周飞散!一个灰头土脸、模样狼狈至极的身影,从那纷飞的草料里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他身上的道袍已然破碎成条,稀稀拉拉地挂在身上,那模样,比丐帮的九袋长老还要“别具一格”。他的脸上、头发上满是草屑与灰尘,几乎让人辨不清其本来面目。那人似乎被货舱中混杂的气味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环顾四周,当目光落在捂着鼻子、满脸惊愕的钱多多身上时,瞬间爆发出如在沙漠中见到绿洲般的惊人求生欲!
“钱…钱道友!救…救命啊——!!!”
那声音带着哭腔,无比熟悉。竟然是栖霞城那位被林宵用搋子通开“石化便秘症”的赤霞真人!
只是此刻,他那张曾经红光满面、富态十足的胖脸,此刻一片菜色,嘴唇发白,额头上全是虚汗。更要命的是,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又诡异地微微鼓起了一个弧度,隔着破烂的道袍都能看出紧绷感。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混合了石锈的沉闷气息和一丝丝顽强透出的百花香精味道,正顽强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货舱的牲口味激烈交锋,形成一种新的、更加复杂诡异的“复合香型”。
“赤霞道友?您…您怎么混到这牲口舱里来了?”钱多多惊愕得忘了捂鼻子,声音拔高了八度。这位爷在栖霞城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坐最豪华的飞舟,怎么会沦落到藏身草垛、与马粪为伍?
赤霞真人哭丧着脸,也顾不上面子了,连滚爬爬地扑到钱多多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了!贫道…贫道听闻天工城有家老字号‘金刚不坏豆’,据说对巩固肠胃、强化内腑有奇效!想着要去百艺大会见各路高人,怕…怕旧疾复发丢人,就…就贪嘴多吃了两斤…”
他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比划着,脸上满是悔恨。
“结果!又堵了!!”他捶胸顿足,“肚子胀得像塞了块千年玄铁!石锈味直冲天灵盖!本想偷偷溜去百艺大会,再厚着脸皮找林真人救命…谁知!谁知这百艺大会一开,所有去天工城的灵梭票,连站票都卖光了!贫道…贫道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只好重金贿赂了运马的马夫,藏进这草垛里…” 他指了指那堆草料,一脸的生无可恋。
话音未落!
“咕噜噜——噜噜噜——!”
一阵沉闷如滚雷、绵长似地脉翻腾的声音,猛地从赤霞真人的肚子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之响,甚至盖过了旁边灵马的响鼻。赤霞真人的脸色瞬间由菜色转为惨白,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他猛地捂住肚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煮熟的虾米般蜷缩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起来:
“不…不好!要…要石化了!那股劲儿…又上来了!救命——!!!”
伴随着他的哀嚎,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带着冰冷坚硬质感的石锈恶臭,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轰然弥漫开来!这股味道是如此霸道、如此凝练,瞬间压倒了货舱里原本占据主场的马粪味和羽毛骚腥,成为了新的、更令人绝望的主宰!连角落里几匹正在嚼草料的灵马都嫌弃地打了个响鼻,挪开了几步。
盖在林宵脸上的《修真界茅厕建筑史》,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
不知何时,林宵已经坐直了身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死寂,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蜷缩哀嚎、散发着恐怖石锈味的赤霞真人。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把金光闪闪的万垢归墟搋。搋头在昏暗的货舱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专业的金属光泽。
林宵的声音飘忽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被强行从“咸鱼休眠”中唤醒、又被塞了一嘴“生化武器”的极致冰冷和不容置疑:
“...定金...双倍。现在...立刻...马上...通。”
他的目光扫过赤霞真人那微微鼓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肚子,又缓缓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马粪、草料、以及不远处几匹正用无辜大眼睛看着这边的灵马。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个极其恶劣、充满挑战的施工环境。
赤霞真人顺着林宵的目光看去,再看看林宵手里那越来越近、散发着“专业疏通”气息的金色搋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在这里?在这个弥漫着马粪、草屑和羽毛的牲口货舱里?用那把捅过无数污秽的神搋?!
他发出了绝望到变调的哀嚎,声音凄厉得能刺穿船舱:“真人!林真人!使不得啊!换个地方行不行啊——!!!求您了!贫道加钱!加三倍!不!五倍!换个干净地方通吧——!!!”
然而,林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把象征着“专业”与“高效”的金色搋子,在赤霞真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带着破开一切阻碍的坚定意志,稳定地、无可阻挡地…接近了目标区域。牲口舱的“复合香型”中,即将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专业疏通”作业。铁牛默默地又往鼻孔里塞了两团药棉,并把眼睛也捂上了。钱多多则飞快地掏出了记账玉简,手指颤抖着,在“栖霞城赤霞真人”的名目下,重重地写下了“紧急救援(牲口舱特危环境附加费)——定金五倍”的字样,小眼睛里闪烁着痛并快乐着的复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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