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城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血腥气混杂着初春潮湿的泥土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苻晖站在残破的城楼上,俯瞰着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城市。街道上,秦军士卒正在清理战场,收殓尸首,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劫后余生的百姓胆怯地从门窗缝隙中向外窥探,眼中交织着恐惧与一丝茫然的希冀。
邺城的旨意很快送达,内容详尽而冷静,仿佛远在都城的陛下亲临目睹了这一切。旨意中没有对胜利的过多褒奖,只有一系列清晰明确的指令:安抚百姓、整顿秩序、甄别降虏、速报详情。
苻晖不敢怠慢,立刻与副将及匆匆赶来的文官们投入繁重的善后工作。开仓放粮稳定人心,张贴安民告示,派遣医官救治伤患,整编降军(精壮者补充辅兵,老弱者遣散归农),并将西燕宗室、百官及其家眷分批登记造册,准备押送往邺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却又高效地进行着,展现出这支军队及其背后政权日益成熟的统治能力。
与此同时,檄文飞驰至并州各郡县。西燕覆灭、慕容永授首的消息如同惊雷,震碎了各地残存守军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太原、晋阳、上党……大小城池坞堡纷纷易帜,使者络绎于途,前往长子或邺城表示归顺。负隅顽抗者寥寥无几,很快被苻晖派出的快速部队以雷霆手段剿灭。短短一月有余,并州全境大体平定。
邺城,战略权衡
消息传回邺城,朝堂之上难免泛起一阵轻松喜悦的气氛。然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苻坚,脸上却看不到多少笑容。他的目光越过恭贺的群臣,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落在了那幅无形的、巨大的九州版图上。
并州的平定,解除了侧翼的威胁,扩大了版图,固然是喜事。但他看到的,更是随之而来的巨大责任和潜在风险。
“陛下,并州已定,河东无忧,如今我可全力西向,讨伐姚苌,克复关中了!”有将领兴奋地进言,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光复长安的渴望,始终是秦军上下最强烈的执念。
苻坚微微抬手,压下朝堂上的骚动。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并州新下,其地贫瘠,民风彪悍,胡汉杂处,慕容氏统治虽短,遗毒未清。若治理不当,顷刻之间便生变乱,届时我军西征,后方起火,岂不危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文武百官:“况,拓跋珪据代北,日渐坐大,并州与之接壤,乃北疆屏障,若此处不稳,则北魏铁骑可朝发夕至,威胁邺城腹地!”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烈的气氛顿时冷静下来。众人皆意识到,吞并土地易,消化吸收难。北方的拓跋珪,已不再是那个可以忽视的部落首领,而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潜在强敌。
“陛下圣虑深远。”老成持重的郭质出列附和,“并州确需强人镇抚,稳固内部,谨防北边。西征之事,或可稍缓…”
“西征不容缓!”苻坚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姚苌窃据关中,时日愈久,根基愈固。且其与凉州吕光,未必没有勾结。拖延日久,恐生变故。”他深知时间的重要性,既要稳固后方,也不能给对手喘息之机。
现代项目管理中的“多线程处理”和“风险评估”思维在他脑中飞速运转。他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
“李威。”苻坚点名。
“臣在。”
“朕命你为并州都督,总揽并州军政一切事宜。”苻坚做出了一个重大人事任命,“予你精兵两万,便宜行事之权。你的任务有三:其一,彻底肃清并州境内所有匪患及慕容氏余孽,推行新政,恢复民生,使之成为可靠之后方。其二,整修边塞,广布烽燧,严密监视代北拓跋珪之一举一动,若其有异动,坚决击之!其三,保障河东至并州、乃至未来西征大军的后勤通道畅通无阻!”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赋予了李威极大的权力和责任。李威深知其重,凛然抱拳:“臣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守好北门,稳固后方!”
“如此甚好。”苻坚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西方,“并州之事,交由李威。西征之备,刻不容缓。洛阳囤粮练兵之事,需再加快!苻朗若有任何需求,朝廷优先供给!”
“此外,”他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通告凉州吕光,朕已平定河北、并州,天下归心。令其认清形势,好自为之。若愿奉表称臣,朕可许其永镇凉州;若执迷不悟…待朕克复关中之后,必提兵西向!”
这是一手恩威并施,意在稳住或者说威慑吕光,避免其在西征时背后捅刀。
战略就此明晰:以李威镇抚并州,巩固北方,作为战略后方和抵御北魏的屏障;同时,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度,推进以洛阳为核心的西征准备;并行不悖,双管齐下。
退朝之后,苻坚独坐书房。他摊开地图,手指从邺城划过并州,再到洛阳,最后落在长安。一条清晰的战略轴线已然形成。并州,不再是侧翼的隐患,而是变成了支撑这条战略轴线的北方砥柱,虽然需要投入资源去稳固,但其带来的战略纵深和安全感,是无可替代的。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理想与现实、进取与稳健之间找到了艰难的平衡。现代思维让他注重系统稳定和风险管理,而帝王的身份则驱使他不断开拓进取。这种融合,使得他的决策愈发显得老练而深沉。
并州的战报被归入档案,新的政令和调兵文书如同雪片般从邺城发出。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消化间歇后,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轰鸣,更加精准地瞄准了西方的目标。整个北中国的格局,因并州的归属,而悄然发生了深刻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