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神殿中事务暂告一段落,我来到东岭坡地的大帐,一夜紧张部署后,哈维尔领命而去,我这才再度将目光投向随我一同带至大帐的陶罐上的静火帷,它细微震颤,裂光闪烁的节奏,与我的呼吸渐渐同步。 我未再凝视那三道影,只将帷布彻底封死,交予哈维尔收进密柜。他接过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未多言。
一个时辰前,灰羽名录的首条回信抵达。兽人先锋已越荒原隘口,距小隆德前线不足半日路程。树灵与铁脊的回应亦至,皆以古语复信八字:“井动则盟启,霜降即刀出。”信使无一折损,路径未泄。
我披上银白长袍,金焰纹路在昏光中如凝固的火流。王冠沉重,初火结晶贴于额前,寒意渗入骨髓。昨夜那丝自血肉深处升起的震颤仍未散去,但此刻无需压制。敌在明,援将至,轮到我们划定战场。
大帐设于东岭坡地,风自北来,吹不散营中肃杀。翁斯坦早已列阵完毕,金甲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未持长枪,只按剑立于辕门外,目光扫过远处山脊。骑兵三列横布,不进不退,正是虚阵收束之态。
我步入时,亚尔特留斯正俯身沙盘,指尖划过东岭西侧标记点。他抬头,灰布披肩未解,眼中血丝密布,显然未眠。
“逆环阵眼已备。”他低声道,“地听阵埋设完毕,静火帷三层叠加,可撑十二个时辰。”
我点头,未多问。他知道分寸。
帐内诸将陆续入列。威尔斯来得最迟,黑袍未沾尘,银甲无损,仿佛刚从殿中走出。他行礼,动作依旧精准,但目光掠过沙盘时,停顿了一瞬——正是逆环阵眼所在。
“援军将至。”我开口,帐中立静,“兽人部族由赤鬃部领率三百战斧手,已过隘口;树灵族遣长老携弓卫五十,今晨入谷;铁脊山铁匠营调精工十二,携重弩两架,明日可抵。”
威尔斯抬眼:“三族皆至,兵力已倍于敌残部。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亚尔特留斯未等我答,已上前一步:“静火帷压制效力逐时递减,按目前地底震频变化趋势,不久后敌方将可能借地力反噬我军,形势紧迫。”
“你仍执迷于虚影?”威尔斯冷笑,“井底不过残魂作祟,何足惧?我边陲军昨夜已破其前哨两处,叛军士气尽丧,只待总攻令下。”
“你所破者,是诱饵。”翁斯坦突然开口,声如金铁,“我骑兵昨夜绕行东谷,发现空营三座,灶火未熄,粮袋半开,却无一人驻守。敌意不在守,而在探我虚实。”
威尔斯眉梢微动,未反驳。
我走向沙盘,手指落于东岭西侧八十步处。“此处为逆环阵眼,哈维尔将率亲卫驻守,不得擅离。”
哈维尔立于帐角,闻言上前,单膝触地,盾牌轻叩地面,一声闷响。
随后我继续布置明日逆环就位的相关准备事宜:三层火障即刻铺设,自营垒外缘起,每三十步设一道,禁用明焰,以静火油浸布,由技术小队监管。若地底力量突破静火帷,火障将延缓其扩散。
亚尔特留斯补充:“火障之间,埋设音钉。若符文共振频率超过阈值,钉阵将自鸣,为逆环启动提供预警。”
威尔斯终于动容:“音钉?那是古龙战争时的遗物,早已失传。”
“未失。”亚尔特留斯道,“铁脊山的工匠带来了三枚原件,另可仿制十二枚。今夜前可布设完毕。”
帐外忽有蹄声由远及近,节奏急促却不乱。一名传令兵掀帐而入,铠甲染尘,额角带血。
“报——营外传来兽人先锋抵达的通报!”
我抬手,示意传令兵退下。翁斯坦立即转身出帐,金甲在风中一闪而没。
片刻后,帐外传来异样的脚步声——沉重、拖沓,带着金属与骨节摩擦的钝响。接着是低沉的号角声,三短一长,正是兽人部族的战礼。
我走出大帐。
坡下,三百名兽人战士列阵而立。他们身披骨甲,肩扛战斧,面部覆以兽皮面具,双眼在阴影中泛黄。领队者身高近丈,赤鬃如火,左臂缠满符布,每走一步,地面微震。他单膝跪地,将巨斧插入土中,发出沉闷一响。
随后,树灵族的弓卫自林间走出。他们身形修长,皮肤泛青,双耳尖长,背负长弓,箭羽皆染深绿。为首长老手持木杖,杖头刻有一眼,闭合未睁。他望向军营上方,低声念了一句古语,风随之停顿一瞬。
最后是铁脊山的工匠队。十二人推着两架重弩,轮轴压过碎石,发出刺耳摩擦。他们面覆铁甲,双手布满烫痕,其中一人肩扛一箱,箱角露出半截青铜音钉,表面刻满细密环纹。
各族战士陆续入营,因语言不通、编制混乱,与边陲军、本族内部之间产生了诸多小摩擦,如兽人战士与边陲军对视,手按斧柄;树灵弓卫执意宿于林缘;铁匠们则不断检查重弩机括,整体处于一种略显紧张的备战状态。
我立于高台,未发一言。
直至日影西斜,翁斯坦回营,铠甲上多了三道划痕,却未见血。
“已安顿。”他低声道,“兽人驻左翼,树灵守林线,铁匠入工坊。联络使已派,每族一名,专司传令。”
我点头,正欲入帐,忽有警哨自前哨传来。
三声短笛。
夜袭。
我未动,只看向翁斯坦。他嘴角微扬,已转身而去。
半个时辰后,战报送达。叛军残部约百人,趁暮色突袭前哨,意图试探援军反应。翁斯坦依虚阵诱敌,放其深入空营,随后三面合围。威尔斯率边军截断退路,兽人战斧手正面推进,一战击溃,俘敌十七,斩首四十余。
我于帐中查看俘虏名单时,哈维尔递来一物——一张残破符纸,自一名信使怀中搜出。纸面焦黄,边缘烧毁,中央绘有弧线,呈环状,末端扭曲上扬,与静火帷裂光弧度几乎一致。
我将其置于沙盘之上,正对逆环阵眼标记。
亚尔特留斯俯身细看,忽然伸手,指尖轻触符纸边缘。
“这不是墨迹。”他低声道,“是血写的。”
帐内骤静。
我未言,只将符纸收入袖中。此时,帐外各族仍在准备,铁匠敲击校准重弩,树灵长老轻点木杖,兽人领队磨斧待战。
哈维尔站在我身后,盾牌已卸下,大剑横于膝上。剑柄缠布,因长年握持,早已发黑。他未看我,只盯着帐门方向。
剑柄上的黑布突然滑落一缕,飘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