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副将抖的厉害,裤裆一片湿热,散开腥臊的臭气。
他哆嗦的抬起手指,指向北边的山岗轮廓,牙齿打颤:“跑……跑了……军师他……往北边跑了……”
凌岳站起身,没再看他一眼。
凌岳望向北方,宇文烈的身影早已消失。
他没有下令追击,也无法追击。
他手里的兵,在这一场仗里,已经打光了。
山岗上,宇文烈猛的勒住马。
他回头,看着那片火光下的战场,看着自己的铁狼卫被成片收割。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发白。
他犯了一个大错。
他以为自己钓出了一条鱼,却扯出了一个怪物。
宇文烈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回头,一夹马腹,带着亲卫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次,是逃亡。
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停了。
风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焦臭,还有伤者的呻吟。
一个士兵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被抽干了力气,瘫坐下来,眼神空洞的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
赵破奴拖着刀走过来,他的盔甲上全是豁口,脸上也分不清是血还是灰。
“岳哥……我们赢了……”赵破奴的声音干涩,听不出一丝喜悦。
凌岳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骠骑军,鹰扬卫,汉人的,匈奴的,尸体交错的倒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点了点头,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清点人数。”
结果很快被统计出来,报信的军官声音都在抖。
“报……报告将军……我军幸存者,不足两千……几乎人人带伤……”
两千。
凌岳的指尖微微一颤。出发时的军队,如今只剩下这点残部。
他握着霍去病佩剑的手紧了紧,冰冷的剑柄硌的他掌心生疼,用这股疼痛维持清醒。
他终于明白,史书上那寥寥几笔惨烈的胜利,背后是何等的分量。
“清理战场,收敛兄弟们的尸骨。”凌岳再次下令,声音冰冷。
命令下达,活下来的人麻木的在尸体堆里寻找自己的兄弟。
当他们真的找到熟悉的面孔时,压抑的悲伤再也无法抑制。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从一具具冰冷的身体上,摘下那块刻着名字和籍贯的身份牌。
李敢跪在一具年轻的尸体旁,那是他手下的一个新兵,才十七岁,昨天还在吹牛说要回家娶媳妇。
此刻,他胸口一个大血洞,眼睛还圆睁着。
李敢伸出手,想为他合上眼睛,可手抖的厉害,试了几次都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用袖子抹去新兵脸上的血污,然后颤抖的解下那块身份牌,紧紧攥在手心,虎口被木牌的棱角硌出了血印。
夜幕降临,几十座火堆在战场上升起,为战死的兄弟们火葬。
没有哭声,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活着的士兵们,或站或坐,围着那些火堆,沉默的看着。
火光在他们麻木的脸上跳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映着同一片火海。
凌岳独自站在高处,风吹动他破损的披风。
他看着那些冲天的火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冷。
次日清晨,大军拔营。
队伍里一片死寂。
队伍最前方是面无表情的凌岳,他的银甲被熏成灰黑色,整个人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队伍中央,是十几名士兵抬着的担架,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霍去病。
老军医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脸色凝重。
而队伍里的每一个士兵,怀里都抱着一个或几个用布包好的小陶罐,里面装着他们兄弟的骨灰。
他们走的很慢,伤员的呻吟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寒风一吹,就散在荒原里。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缴获的牛羊。所谓的赫赫战功,都化作了怀里沉甸甸的骨灰。
封狼居胥的荣耀,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
撤退的第三天,所有人的干粮都吃完了。
疲惫和饥饿压垮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疯了一样的跑了回来,人还没到,嘶哑的喊声已经传来。
“将军!是大将军的旗号!是卫大将军的主力!”
这声呼喊,让死气沉沉的队伍起了一丝波澜。许多士兵挣扎的抬起头,望向地平线的方向。
远处,一面巨大的卫字帅旗迎着风雪靠近。旗下,是望不到头的黑色铁甲,军容严整。
那是大汉的精锐。
卫青骑在马上,身旁众将环绕。他一路急行军,就是为了能尽快接应他那个外甥。
他想过很多重逢的场面。或许是霍去病带着满身荣耀和无数战利品,神气活现的向他炫耀。或许是两人合兵一处,并肩作战。
可他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一幕。
一支残破的军队。
没有旗帜,没有队列,只有一群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人,互相搀扶着,艰难的跋涉。那是一群幽魂。
卫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身边的将领们也都愣住了,行军队列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怎么回事?”卫青心中不安,催马向前。
他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凌岳,那个总是沉静温和的年轻人,此刻却像一尊雕像,眼神空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那股气息,让卫青都感到心悸。
卫青的心猛的一沉,一把抓住凌岳的胳膊,声音绷紧:“凌岳!发生了什么?去病呢?”
凌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卫青,看了很久,久到让卫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凌岳的声音很平静:“大将军,骠骑军,为您拿下了胜利。”
一句话,让卫青整个人僵住了。
胜利?
他看着眼前这支残兵败将,这两个字听起来那么刺耳。
凌岳侧过身,沉默的让出一条路。
卫青一把推开挡路的士兵,快步冲了过去。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副担架上。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那身他再熟悉不过的黄金甲已经破碎不堪,上面还插着几根黑色的箭杆。
卫青胯下的马,停住了脚步。
他看清了担架上那张脸。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紧紧闭着。
这张脸,曾无数次在他面前笑得没心没肺,神采飞扬。
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在北地的寒风里,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握着缰绳的手开始抖,嘴唇也跟着哆嗦,高大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像是随时都要摔下来。
周围的将领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现场一片死寂。
一滴热泪从卫青粗糙的脸上滑落,砸在冰冷的盔甲上,碎成几瓣。
在数万将士的注视下,这位大汉的大将军,第一次在战场上,流下了眼泪。